养蜂人(三)
我在蜿蜒的山道中穿行,不时看到一些蜜蜂在山桂花上忙碌,其中一些个头较大,颜色较黄的蜂是意蜂,而个头小一点,黑一点的是当地人养的中蜂。
踩着光滑而有些残缺的青石板垒成的山路,翻越一座座山头,我想:这路还不知是哪一朝先人所修,真是前人修路,后人享富。在这大山,总有一些东西能让人产生沧桑感。
走到一开阔处,猛然发现有一老宅的墙壁上,尚隐约可见“打土豪分田地”的标语,屈指一算,距今足有半个世纪了!
到了东门镇,只见街道两旁的房屋店铺相连,路旁山民摆着一些土特产在卖,有笋子、蘑菇、野兔肉、獐子肉等。
找到邮局发了信,寻到一家饮食店要了一碗面吃了起来。此时同桌人正好吃完面,疑惑地看着我,他开口道:“你这位长沙满哥怎么没见过?”我见此人讲一口的长沙话,知道遇上了家乡人,连忙回答:“我是下放常德的知青,跟一位养蜂师傅来此地放蜂。”
“你也是知青?”那人有些惊讶。
“看来老兄也是下放此地的知青。”我问。
“唉,六四年就来了。”
“请问贵姓?”
“姓陈,名平,请问老弟大名?”
我将自己的姓名通报后,看着陈平,只见他清瘦的脸上刻上了几道鱼尾纹,一套陈旧的学生装也许还是读书时穿的,看年纪若有三十出头了,一副饱经忧患的样子。
“真不容易,陈哥一干近十年,成家了吗?”
“光棍一个。”他接着说:“真要在乡下干一辈子,心不甘啊!”
“陈哥有何打算?”我不无关心地问。
“没办法,是自古华山一条道,只有办病退。”
“现在办到什么程度了?”
“长沙的病历证明已经开好,只等这边复查了。”陈平有些高兴地说。
“那好啊,祝贺你,陈哥。”我接着又问他是办的什么病。
“不瞒你说,现在都是小病装大病,无病变出个病。”
“那你变的什么病呢?能不能教给我,今后我说不定也可走这条路。”我诚恳地说。
“其实很简单,就是装高血压。”陈平接着道:“你去医院看病时,只说头晕脑胀,睡不着觉,医生就会给你量血压。此时你必须假装坐着,将屁股微微离开凳子,身上的重力此时即全部落到了两条腿上,这时你的血压就会自然上升,一副脸胀得通红。医生会大吃一惊说,怎么年纪还不大,血压就这么高?他可能会要你躺下再量一次。这时你千万不能躺下,否则肯定穿泡。”
“遇到这种情况又怎么办呢?”我着急地问。
“这时你必须向医生诉说,说自己下乡多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到现在仍是孤身一人,一贫如洗,身体又垮成这样子,恳请医生大人多多关照,开个证明。”陈平将自己的心得体会毫不保留地和盘端出。最后他说:“现在医生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太认真,你想想,现在哪个没有七亲六眷当知青的,大多数人都还是有同情心的啊。”
“陈哥,你生产队离这远吗?”我问。
“不远,上我那里看看吧。”
“要得,今天遇到陈哥真是三生有幸。”我边说边起身到旁边店子买了两包烟,给了一包陈平。他见我如此大方,感觉遇上了一见如故的好朋友。
走了半小时,到了陈平住处。只见房内有几张床,猜想应有其他知青,一问方知都在长沙办病退。
“陈哥,你们平时干些什么?”
“我们这里知青见面喜欢打牌,喝酒,扯闲谈。我不太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我爱看一些文学书,没事也写点文章。”
“发表过吗?”
“怎么能发表?箱底文学。”陈平自嘲道
“能不能拜读一下你的大作?”我诚心诚意地说。
陈平从箱子里拿出一些手稿:“请不要见笑。”
我静心静气地阅读着,被手稿中的一些感人故事深深打动。看后说:“陈哥的写作水平可以与专业作家媲美呢。”
他谦虚地笑道:“我这算什么,公社有一位知青写的一本叫《牵手》的小说,在老知青中盛传,那才算是知青才子。我这里还有他的手抄本呢。”
“快拿给我看看。”我兴奋地说。
陈平又从另外一处更隐秘的地方拿出那本皱得像酸菜样的本子。我接过来认真翻阅,一下就被书中优美的文笔,精彩的构思所吸引。
“这位知青现在还在浏阳吗?”我问道。
“唉,早被关进了号子。”
“犯了什么事啊!”我惊恐地问。
“就是为了这本书!说是什么大毒草,没有无产阶级感情,在宣扬资产阶级的爱情至上。”陈平愤愤地说。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真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情:“ 这不可能吧,写得这么好,怎么会是大毒草?”
“你还不相信,他还有可能被判死刑呢!”陈平一字一板地说着,绝无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我惊得目瞪口呆。
为看完手抄本,我抓紧时间读着,但由手抄本字迹有些潦草,难以在短时间内读完,眼看天黑了,怎么办?左右为难之际,陈平说:“这本东西送给你算了,只不过不要随意给别人看,怕惹祸。”
“那太谢谢陈哥了。”我说完准备告辞,但见厨房像断了炊的样子,于是说:“陈哥,我俩干脆到镇上敷(吃)一餐,我请客。陈平也没推迟,两人又向镇上走去。
吃完晚饭,天有些黑了,陈平要送我一程,我不让送。他说:“你新来咋到的,人生地不熟,送你一程安全些。”
“陈哥,你这人肝胆相照,情真意切,我真不知如何谢你。”
“谁怪我们都是知青。陈平说着在前面带起了路。两位素味平生的长沙知青,在夜幕笼罩的大山中穿行。
……
回到蜂场,将遇到的事
听我说这位作者为这本书还有可能被判死刑时,
“
深夜,两位师徒冷静后,没再谈个人的遭遇和苦闷,而是倾心交谈国家的前途和命运。
“
“是长期被河水冲洗的结果呀!”我很快地回答。
“可悲的是,我们这一代已经由石头变成了河里的卵石,被历史的长河冲洗得无菱无角了。”
……
公鸡开始打鸣,不知不觉天快亮了。
“姜老师,今晚与您的谈话我将永远铭记心中。”我激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