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人
(十二)
回家后小住数日,即打点行装与家人告别,回到了蜂场。当然少不了给姜老师带些长沙特产,让姜老师高兴一番。
不久我俩启程,千辛万苦来到广西容县,驻扎在一个四面怀山,中间偌大一个盆地村落。
当湖南还是寒冬腊月时,此地油菜花已经泛黄,树叶早已披上新装,人们在田间劳作,好一幅春意盎然的图景。
姜老师与我将蜂群分开摆放,两地相距几公里。
蜜蜂是最能适应环境的昆虫,如果在湖南,这些蜜蜂还正龟缩在温暖的蜂窝里享受着天伦之乐呢。可现在随着主人迁徙到春暖花开之地,它们即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冬眠,开始了辛勤的采集和繁殖。
我也成了一个大忙人,每天适时检查和调整蜂群,防治蜂群疾病,做好育王准备等。
……
寄居的这家房东姓韦,全家正张罗着给儿子娶媳妇。
一天,韦大伯和儿子从外面抬进一台缝纫机,后面跟着一位女子。
“韦大伯,是媳妇的嫁妆进了屋吧?”我一脸疑惑地问。
“什么嫁妆,是请的裁缝呢。”韦大伯笑着回答。
女子进屋后,随即在缝纫机旁忙碌起来,没多久一件上衣做成了。
“你这师傅的技术还不错呢,眨眼工夫做好了一件衣。”我赞赏道。
“过奖了,技术还不行呢。”她有些腼腆地回答,说着看了我一眼。四目相对,只见她皮肤白皙,水灵灵一双大眼睛,头上披着一条精致好看的头巾。
“你这养蜂的小师傅哪里人呀?”不久她抬头问。
“你猜猜?”我笑答。
“怎么看你都不像乡下人,长得这么白净。”
“我看你也不像乡里人,倒是象我们长沙妹子。”
“你是湖南长沙人?”她有些吃惊。
“是呀,我是长沙知青,后来跟师傅外出放蜂,初次上这来。”
“在外到处跑,习惯吗?”她关心地问。
“不习惯也得惯呀。”
“你下乡多长时间?”
“七个年头了。”我接着问她:“你贵姓?”
“你猜猜看?”她学着我的口气。我沉思片刻:“姓韦吧。”我想此地姓韦的多,蒙一下也无妨。
“你猜对了,我叫韦春花。”
“几多好听的名字哦,名字是朵花,人也像朵花。”我笑道。
“你不是在讥讽我吧?”春花说着高兴地问了我的大名,然后说:“你这人好有趣的,长年在外,女朋友不会想你?”。
“哪来的女朋友,我流浪汉一个,哪个姑娘会看上?” 我笑了笑,想着还有任务在身,不再跟她神聊了,于是拿着刚装好的巢框出去,揭开蜂箱盖,将巢框一个个插在蜂群内,好让蜂群营造新巢脾。
我正忙着,她悄悄过来了。“啊!这么多的蜂,你不怕!”春花站在一边惊讶地问。
“跟蜜蜂打了这久的交道,早混熟了,怕什么?”我接着吓唬她:“你最好不要走近,它们还不认识你。”
“我不信,蜜蜂还认识人!”她一边说一边来到蜂箱面前,站在旁边看着我操作。我说:“你胆子还真不小呢,要是别人听我这么说早就吓得跑开了。”她笑道:“你不要认为你们男人是猫,我们女人就是老鼠,你不怕,我也不怕!”她说着神气地进屋干活去了。
太阳日落西头,我感觉一天过得真快。春花在房东家吃完晚饭准备回家。我问:“你家隔这有多远?”
“我家在山那边,大约要走半个多时辰。”
“你一个人走夜路不怕?”我不无担心地问。
“走惯了,怕什么,我还带了手电呢。”她说着朝我扬手道:“明天见。”
……
一日天气晴朗,油菜花盛开,我开箱摇蜜。春花过来,见我将巢脾插进摇蜜机后,随便摇两下,那茶油一样亮晶晶的蜜就被甩了出来。她觉得好玩,想试试。我手把手教她,她一学就会。我舀了一小碗蜜给她喝,她尝后说太甜了,于是兑上开水喝起来。
“好喝吗?”我问。
“又香又甜,比白糖味道好多了。”她开心地说。
“那当然,蜜糖比白糖要贵好几倍,含几十种营养成分呢。”我神气地说。春花喝着蜜糖水,此时笑靥绽开,艳若桃花。
原本手脚麻利的她,由于经常和我一起神聊瞎侃,还不时丢下手上活儿去看我侍侯蜜蜂,结果难以按期完成主家任务。
一日吃完晚饭,她没急着回去,点上几盏油灯加起了夜班。很晚了,她才打着哈欠准备归去。
“这么晚了就不要回去了,我家有地方歇息。”房东韦大伯说。
“谢谢您,我还是回去,在外面睡不好。”她说着打起手电出了门。
“我送送你吧,今天太晚了。”我见状说。 “那好呀!”她话刚出口又接着道:“那不行,你人生地不熟的,怕找不回来呢。”
“你不要小看我,我没手电都可摸着回来,走南闯北多年,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满有把握地说。韦大伯见状连忙道:“小刘师傅,你不用去,让我儿子去送。”
春花听韦大伯要儿子送,赶紧说:“您儿子最近事多,还是让他送我算了。”
夜幕中,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乡间小路上。春花在前,边走边提醒我要记好回来的路。
“小刘师傅,你可惜不是我们这里人。”她突然这么说。
“这中国哪里都是我的家。”
“我知道,但你不是我们广西人。”春花有些心急地说。
“我不是广西人有何关系?”说完等着听她的下文,可她半天没吱声。
两人匆匆而行,来到一溪水边。此处路面稍宽一些,我打着手电跟在后面,同时记着回去的路。
“小刘师傅,这么宽的路怎么还跟在后面?”她终于又开口了。
“我给你照路呢。”
“不要照了,节省一点电,不然用完了你回去要摸黑呢。”听她这么说,我关掉手电,与她并肩而行。
“可惜我是个女子,不像你们这些男人可以大脚走四方。”她说。
“你也不错嘛,虽不像我四海为家,但你也是这十里之地的一个人物呢。”
“你怎么知道?”
“听别人说的,人家背后尽说你的好话呢。”我调侃道。
“看来你还是很在乎我呀,将我打听得这么清楚。”
“那当然,你的缝纫技术顶呱呱,谁不在乎呢?”
“你一个远方之人在乎我有何用?”春花有些沮丧地说。
“我难道不能在乎你?我想人在世上就是要相互在乎,如果都冷若冰霜,你看我不起,我瞧你不来,那有什么意思?”
两人边说边行,到了一处开阔处,春花说:“快到了,小刘师傅,你打转吧,害你送这么远。”
我俩在夜色中惜别。
……
十五的月亮格外圆,晚上,村上的人都高兴地向一个大晒谷坪走去。春花做完缝纫要拉我去玩。
“不好吧,我一个外乡人。”我说。
“外乡人怎么啦?你不是说过要随乡入俗?” 春花似乎将我的每一句话都牢记心头。我只得乖乖跟她来到晒谷坪。
此时,大坪已是人声鼎沸,唢呐冲天,一派热闹景象。大家见我是春花带来的异乡人,都表示欢迎。
大坪中间的一堆干柴点燃了,人们欢呼起来,大家开始围成一个圈,随着锣鼓唢呐声有节拍地跳了起来。春花拉着我跟进队伍之中。
舞步比较简单,我踏着节拍踩着舞步很快融进欢乐的人群。
熊熊火焰映亮每一个人,男女老少个个兴高采烈,一种无忧无虑,宠辱皆忘的神态。此时此刻,个人的小小欢乐加在一起,即刻变成了巨大的欢乐;个人的小小烦恼融进欢乐之中,即刻能烟消云散。我被这场景深深感染,拉着春花的手,拉着其他老乡的手,尽情地舞之蹈之,感受这异乡的欢乐。
……
春花的服装工作扫尾了。韦大伯和他的家人看着一件件精心缝制的新衣,感觉十分满意。她为有一个圆满的结局,精心经意用针缝好最后一个扣眼,长长舒了一口气。此时时钟已经指向夜晚十二点。
她跟大家告别,独未与我招呼。我跟了出去。两人默默走了好远。
“小刘师傅,你今晚不要送我好吗?”春花低声细语说。
“为什么?今晚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晚呀!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再见到你。”
“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你送。”
“那我就不送了,你好走。”我笑着做出转身的样子。春花此时一把拉住我:“你真的不懂我的心?”
“你们女人的心变化快,难捉摸。”我笑道。
“我还真想像孙悟空一样会变戏法呢。”
“你想变什么?”
“你猜。”春花诡秘地笑着。
“你难道想变成一只鸟,在蓝天自由飞翔?”
“不是,你再猜。”
“我猜不出。”
“我现在只想变成一只小蜜蜂,这样才能永远跟在你的身边。”
“别说这样的傻话,一只蜜蜂只能活几个月呢。”我接着道:“我也想变样东西。”
“快说给我听。”
“我想变只蝴蝶。”我诡秘地说。
“只听说女的变蝴蝶,没听说男的变蝴蝶的,我不喜欢。”
“我是说变成蝴蝶牌缝纫机,可以让你每天在上面踩呢。”
“你这人好鬼。”春花说着在我肩上捶了一下。
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感受到了她急促的呼吸,闻到了她幽幽的体香。
……
听说我要回湖南了,春花赶来帮着我收拾东西。 “你走了还会来吗?”春花心情低落地问。
“明年这时候再来。”我说。
“我盼望明年这时快快来到。”
“你不要太傻,万一我明年不能来呢?”她痴痴地看着我:“你明年一定会来。”
晚上送她回家后,我独自往回走,想着这些年自己的遭遇,想着这漂泊之日不知何时了,想着自己今后不知究竟在哪落根,想着春花,虽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边……漆黑之夜,想着这些,鼻子禁酸了起来。
次日,春花来送。车启动,她流着泪拉着我的手:“你明年一定要来呀”。我点了点头。
车开出好远,回头一看,她还站在那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