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人
(十三)
在汽车开往湖南的旅途上,春花的音容笑貌无时不刻不在我脑海中浮现。
到达湖南澧县,由于蜜源的关系,我和姜老师还是分开摆放。
此地油菜花已经盛开,由于在广西蜂群繁殖强壮,我俩在这花期中摇了不少蜜,可谓旗开得胜。接下来我俩将蜜蜂拉到常德的蒿子港。那一望无际的紫云英花正在盛开,蜂群有如千军万马在广阔的地毯似的花丛中采集。由于兵强马壮,我们马不停蹄,在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丢掉甲地花的尾期去赶乙地花的盛期,结果丰收连连,我和姜老师脸上笑得象盛开的紫云英花。
一日,两师徒畅谈着今年美好前景,要力争比去年成绩翻番。
“小刘,今年看来是形势大好不是小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姜老师一时性起,竟叉着腰学着领袖的口气在挥手演讲。我笑得前仰后合。
此时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姜老师,您给我的那些种蜂我还一直没跟您结帐,我现在手头比较宽裕,想跟你把这笔老帐结了,您看行吗?”
“那点钱放在手里发痒是不是,你要知道,今后还要钱用呢,这蜂箱用了几年已经开始破损,要补充新的,今年下半年还计划去内蒙采苜蓿花。那是新开的蜜源,还不知能否成功,所以要有些储备金。”他接着说:“有好多养蜂人不知道留后手,结果有时碰到意外情况,比如天空不作美,比如蜜蜂生病,还比如交通问题等,都可能使你姜子牙卖灰面——倒蛋回家。有时会亏得短裤子都没得穿,蜂箱都没钱运回来呢!”
“您说的不无道理,但总不能叫我永远欠您的吧,我心不安呢。”我接着说:“您女儿至今还没工作,您的情况不见得比我好呀!”
“你刚才说你欠了我的帐心里不安,其实心里不安的应该是我!”
“欠帐还钱,天经地义,怎么您这么说呢?”我疑惑地问。
“小刘,你想想看,每次的装卸搬运都是你在忙乎,我总是倚老卖老,没做什么事,还有诸于叫车、看蜜源等这样的事现在都是你在跑,我是舒舒服服养了这些蜂,我剥削了你你还不知道呢。” 他接着道:“今天是这样的,我们做个了结,你那点种蜂钱等于给了我,我应该付给你的工钱等于也给了你,我们两不找,今后谁也不欠谁的行吗?”
知道他这是想着道道不想要我还钱,我一时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刘,我想你今天就去找车,何时有车何时进川行吗?”姜老师如此安排。
找车是最头痛之事,我在蒿子港镇找遍了也没遇上适合的车。怎么办?正为难之时,突然发现一辆四川的货车停在路旁一修理厂,我立即找司机谈。司机说修好了可以去。
车终于修好。我将车带往蜂场装好车。此时天气特别闷热,预示将有大雨,我身上已汗得透湿。这样的天气,蜂装上车后是一刻也不能耽误的,因为蜜蜂闷在箱内可说是在与生命赛跑,如有耽搁,巢脾高温熔化,蜜蜂在箱内可以全军覆没,我见过蜂尸泡在蜜里场景,那才叫惨!
汽车启程了,司机加速前行,不久即碰上瓢泼大雨,但丝毫没影响汽车速度。司机说这种情况遇得多,还说这大的雨估计不会下多久。
汽车的雨刮器在不停摆动,整个汽车处在水的世界之中,幸亏司机经验足,雨伴着车,车伴着雨一路前行。
汽车快到一条河道,司机说这河道一年四季都是干的,只有遇上大暴雨才涨水,没多久即可以退,所以河道也没谁架桥,人来车往都是从干涸的河道经过。
驶近河道,我一看:“啊!已经涨了水。”但此时水不深,一些汽车一如既往趟着水过河。我们的司机毫不犹豫将蜂车开向河道。河道的水已经将大半个车轮淹没。我不免有些担心问:“能过去吗,这深的水?”
“没事,放心,这样的情况我遇得多。”司机若无其事地说。
车到河中央,眼看即可过去,汽车此时熄了火。司机继续打火,不行,再打,依然如故。司机开始着急了,满头不知是汗还是水。司机看着脚下汹涌的河水,根本不能下去修理,更不要说请别的车来拉一把。三人坐在车上干着急。
河水还在一个劲往上涨。“啊!水快进驾驶室了!”我终于意识到这是眼前最大的危险,大叫一声:“不好,赶快爬车顶。”说完我首先爬上车顶,然后俯下身子去接姜老师的手。许是年纪大了,许是被这突于其来的洪水吓坏了,姜老师颤抖着身子从车内探出身子伸出手,眼看两只手快抓到一起,他突然脚底一滑,轰然掉进洪水之中。奔腾的洪水即刻无情将他冲出好远。
见状,我急得“扑通”往水中一跳,谁知在这汹涌洪水中根本站不住脚,即刻被洪水冲倒。
此时我一心想的是如何靠近姜老师,于是迅即向他身边游去,激流中,我终于抓住了他。这时他已经被洪水冲击得有气无力了。
“姜老师,不要慌,您躺在水里,我会托住您的。”我在急流中终于托住了他的头,两人被洪水快速冲向下游。将冲向何处?我心里茫然无底。
“刷地一下,顺着激流,我俩突然跌落下去,原来我俩被冲下了近一米高的陡坎。我只觉一阵晕眩,但很快定下神去看姜老师,他此时竟有些神智不清了。
“姜老师!姜老师!”河面上传出我凄凉的叫声。我仍紧紧托着他的头,想今天即使死也要死在一起。
我被洪水折磨得筋疲力尽,几乎无力再托住姜老师。正绝望时,我俩被冲到一开阔处,水突然变浅了。我意识到得赶快抓住这一机会上岸,于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拖着晕死过去的姜老师向岸边摇摇晃晃走去。此时岸边有人来接应了,大家将姜老师放在地上,有人主动去公路边叫来一辆吉普车,我和众人将姜老师抬上车送往附近医院。
医生在进行紧急抢救。我泪流满面喊着:“姜老师,您一定要挺住呀!”良久,他终于苏醒过来,抓住我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小刘,谢谢你救了我。”
“这是您的命大呢。”
“看来我这身体一时难以恢复,你看车上的蜂怎么办?”姜老师有气无力地说。
“我想先将蜂卸下再说,等您好些了再进川。”
“好,你现在先去处理蜜蜂,然后再来医院。
我连忙赶到事发地,此时洪水已退了许多,汽车已被别的车拉上岸修好。我安排司机将车开到一开阔地,请人将蜂卸下,又出钱请人照看,旋即赶往医院。
一星期后,姜老师身体逐渐恢复。下一步怎么办?
“小刘,我们真的是过河的卒子,只能进不能退,我看还是拉到四川,将这趟乌桕赶了,贵州就不去了。”姜老师说。
“好的,我去叫辆车。”
装好车,我俩继续向四川进发。
到达目的地,我先将姜老师安顿好,将蜂群一路摆好,逐一检查,发现蜂群已有不小损失,不免心痛。
我忙着处理两个蜂场的事务,还要做饭和照料姜老师。但见姜老师身体一天天恢复,我甚觉欣慰。
赶完乌桕蜜,我俩将蜂拉到澧县,我再没与姜老师分开。
……
一日,我正检查蜂群,见突然走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说要找姜老师。
“你是谁呀?”我警惕地问。
“我是农场的,有重要事找他。”那人刚说完,姜老师闻讯从屋里走了出来。
“老姜,你把我找得好苦啊!”
“廖干部,你怎么来了?”姜老师惊讶地问,然后将他带进了屋。
“老姜,你不能再在外面干了,你们有可能平反。”
“真的?”姜老师露出惊喜神色。
“邓小平复出,政策也许有大的变化,再说你这么大年纪也不必再在外闯荡了,现在农场也不像过去,没有谁把你们另眼相看了。你回去,组织上考虑安排轻松点的工作给你。大家都说这些年你在外面不容易,农场的钱你一个都不少交,解决了农场的一些资金缺口,大家对你的评价很高呢。”廖干部推心置腹地说。
姜老师此时老泪纵横:“感谢组织对我的关心,这几年来我也真的不容易,今年还差点被洪水淹死,幸亏小刘救了我一命,不然,你可能连我的尸骨都看不到了。”
两人谈了好一阵,廖干部方告辞。
晚上,姜老师将我叫到身边:“小刘,场领导要我回去。我也想好了,我这身体再干下去也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我想这些蜂全部给你,我回农场去算了。”
“姜老师,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真为您感到高兴,只不过您的蜂全部给我,我受之不起,我想还是按实价给您钱,否则我不会受您的蜂。”我诚恳地说。
“我这条老命都是你救的,我应该给你多少钱?你说!”姜老师有些气愤道。沉默片刻,他接着说:“小刘,你虽说不是我的亲儿子,其实你比我的亲儿还亲,你说我会要你的钱吗?”我一时语塞,眼泪夺眶而出。
……
姜老师走了,只拎着自己的一些换洗衣服,生活用品。
我送他上船。两师徒在船上难舍难分,唏嘘不已。
轮船鸣响最后一声汽笛,我告别姜老师,孤独伤心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