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幸
出吉首城往西三十里，崇山峻岭，天然屏障。青山里，峭壁上，挂着一段段蜿蜒盘旋的公路，宛如苗家黛帕编织的花带，那就是著名的矮寨公路——319国道的一段，更早一点的抗战时期，它是湘川公路上最险峻的关卡，军队、物资沿着这条运输线源源不断地撤退往西南大后方。如今烟尘早已散尽，往来的只有去德夯苗寨和凤凰古城旅游的游客，在山谷间留下欢声笑语和赞叹。我多次从这里经过，也常常在这里驻足，在七月七日这个有着特殊纪念意义的日子里，我又怀念起这段有着传奇色彩的公路。
矮寨公路修筑于1936年，历时八个月而成。最险的这段公路全长不过6公里，但因为垂直高度有440米，水平距离不足100米，峭壁的坡度达到70——80度，路分为26段，有13个急弯连接，路况的险峻、开凿的难度可想而知。我有幸见过负责这条公路设计的总工程师，一位长沙人，清癯瘦削，后来一直在吉首公路局工作，虽然被无辜地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待遇极差，他却几十年无怨无悔守护着这片青山、这条公路。他的女儿也是知青，我们曾经一起为修建枝柳铁路洒下过汗水。
他告诉我，当年因为战火逼近，时间紧迫，为了尽快打通西南通道连接川贵，已经来不及仔细勘测、设计了，委员长一声令下，立即招募当地民工进场施工。在矮寨这最为险峻的一段，他们是听取了当地百姓的意见，设计了8字路和天桥，才使公路顺利地开通。于是就有了今日的奇观：汽车盘旋上行，良田美池、青松翠竹尽收眼底。一边是陡峭的山崖，一边是下临无地的绝壁，云雾在脚下缭绕，山岚在天边起伏。刚才驶过的路就在陡坡之下，前面的汽车就在你的头顶行驶，而前方似乎已无路可行。急打方向盘，车行∞字，绕过石砌的花坛，朝着疑无路处开去，峰回路转，豁然开朗，汽车又上了一个新高度。再往前，已是天尽头，汽车仿佛要直冲下万丈深渊，然而一个急弯左转，却又上了天桥，从前路头上飞越。不用说不熟悉道路的司机不敢逞能，就是坐车也是要些胆量的。
“ 山上往来人，但夸仙境美，岂知筑路人，出没硝烟里”。当年为了开通这段险路，曾经付出了许多湘西民工的生命代价。没有机械，就是有也用不上，完全靠民工腰系绳索悬空而下，用大锤、钢钎打炮眼、凿悬崖，用人力抬巨石、垒路基。为了抢时间，这里的工作面是上下同时施工的，先在峭壁上炸出许多个台阶，再同时向两侧延伸，最后把每段路基上下连接起来成路。一时间，炮声隆隆，巨石滚落，下面的施工人员无处可躲，不少人葬身于炮声之中、坠石之下。为了修通这段路，竟然死难了200多名筑路员工！至今在至高处还立有“湘川公路死事员工纪念塔"和“开路先锋”铜像。伫立在纪念塔下和铜像前缅怀先烈，青山不语，白云无言，鸟雀噤声，只有清凉凛冽的山风无形地吹过，仿佛在呐喊、在诉说。勤劳勇敢的湘西人民是用血汗开辟了天堑通途，是用血肉筑成了抗战救亡的生命线。
“青山有幸埋忠骨，天涯何处无芳草”。七十年过去了，虽然因为某种原因，那段历史曾经沉寂、曾经被曲写，但我相信后代不会忘记他们，这条天路就是见证，这青山峭壁就是永远挺立的丰碑。虽然先烈们没有留下姓名，但他们的丰功伟绩是永远不会被抹杀的！
谨以此文纪念抗日战争七十周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