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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土-湖南礼陵人。1963年赴乡村插队务农,国家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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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啊!我的父老乡亲(一)
老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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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啊!我的父老乡亲(一)

第十七章  啊!我的父老乡亲(一)

七 爹 与 狗

我与七爹是邻居。七爹早些年就死了老伴,且无儿无女。他喜好养狗,一条狗老死了,便又抱了条狗崽来喂,狗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我记得第一次上他家。他家就两间灰瓦农舍,像个打盹的老人似的踡伏在山墈下,因了年代的久远,屋檐上都生了绿苔。院里有一棵大桂花树,西边一间小棚子,棚子里盛着几件农器家具,和一些烂柴什么的。我刚推开院门,一条大黑狗吠叫着窜了出来,拱起了脊背,那脊背上的乱毛似乎根根都竖了起来。我吓得魂不附体,不觉“啊呀”了一声,一位老人闻声出来。老人又高又瘦,脸膛黑红黑红,几根山羊胡子疏疏地耷拉着。他便是七爹。他喝住狗,便朝我招呼道:“你是刚来的知青吧?快进屋里坐。莫怕,狗不咬人。”

那狗果真不再扑过来,踅转身去,摇着尾巴跑到他面前,把头伸到他手下。他抚摸它,它立刻蜷伏在他脚旁,眼睛变得极温和。

这是一条喂养得极好的狗,一身黑毛,亮亮的,像一匹黑缎子。

自此,我每次在村里见到七爹,便能见到在他身后的那条黑狗。逢墟赶场,他带着狗。狗,似乎成了他的影子。

几年后,那黑狗倒比七爹还显老,身上的毛几乎全脱落,尾巴像根棍子那样耷拉着。

一日傍晚,我去七爹家串门子。院里极安静,倏忽一愣,我瞧见七爹正坐在那棵大桂花树下,一只手轻轻地把那头狗揽进自己怀里,像母亲哺育幼儿那样,先把饭食咀嚼烂,然后一口一口地送进狗的嘴里。他脸上那几根山羊胡子索索地抖动着,眼睛里显出极柔和极动人的神色。我看得痴了,顿时觉着他脸上的那横着竖着的皱纹里,灌满了无限充沛的爱,觉得世界变得好温馨好温馨。

后来,七爹不幸去世了,就葬在屋后的山上。那天,天空布满了乌云,蒙蒙的细雨像透过筛子似的洒了下来。苍劲的芭茅、艾蒿和散布在山头上的野荆棘丛都在闪闪发光。

那狗守在他坟前,用两只前爪刨着地,不住地哀号,声音凄厉而悲伤。有时停了一会,再开始时,听来更觉惨痛。村人不忍听,要赶它走,可是刚被赶开,它便又挣扎着扑过来,谁也不忍心再赶它走了,便让它留在那里,给它一些吃食。它却什么也不吃,整天几乎动也不动地躺着,偶而发出低沉的呜咽。

三天后,不再听见它的呜咽,走近一看,它蜷伏在七爹的坟前,静静的,一动不动,竟然断气了。它是追随七爹去了。我拎了把锄头,在七爹的坟旁为它挖了个坑,让它永远伴着七爹。

黑翅膀的雁阵,忽而排成了一个圆阵,忽而排成一个天鹅绒似的黑色人字形,高叫着在深蓝色的天空飞过。被风吹散的稀疏的白云片,几乎是一动不动地停在深蓝色的天空上。

因此,村里少了好些吵架斗殴的事,人与人之间竟然亲昵了许多,是因为山头上添了那两座新坟吗?

八  叔

八叔姓罗,算起来该有七十好几了吧,有称他八爷,有称他八叔的,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有队上人口册上写着罗八。他个子不高,人黑瘦黑瘦。养了一辈子牛,任什么牛到了他手里,没有不喂养得膘肥体健的,因此,年年都是先进,奖状有互助组的,有合作社的,有生产大队的,有人民公社的,多得一屋子四壁也挂不下,谁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他常年着一件青布衬衫、一条青布裤,冷天烤火时,便把裤腿卷起老高,他说怕火烧坏了裤子。脚上常年蹬一双浅口套鞋,用根草绳子系着,一走道“叭哒叭哒”地响。

他脾气性子极好,从未跟左邻右舍红过脸。有次他刈牛草回来,村口有座木桥,村里几个青皮后生拦在桥上冲他道:“是扒灰佬就从桥上过,过啊!过啊!”他什么话也没说,便背着草筐转到河下,脱下套鞋,赤着脚往水里趟。偏偏后生伢又嚷:“是扒灰佬就不敢走桥上,不敢啊!不敢啊!”他仍没气没恼从水里走上岸,头也没回,便“叭哒叭哒”着往家里去了。谁都说,八叔是棉花性子,任怎么弹也弹不出个火星来。

有人说,他生着一副菩萨心肠,长菩萨心肠的人会长寿的。有次双抢,我割稻子时不慎让镰刀在左手上割了道口子,疼得我好一阵呲牙咧嘴。他瞧见,竟然也一脸的惶急。中午,太阳极大极晒人,不亚于一盆烈火烧灼,他竟然顶着烈日一个人进了山。我躺在竹凉床上还在午睡,他居然气喘吁吁地跑了来,一张脸让太阳烤得通红,像关公爷。他说:“你……不碍事了吗?”

“不,不碍事了。”我冲他笑笑。

“你把这药敷上,”他说着,递给我一个纸包,“这是我家不外传的刀口药,敷上很快就会好的。”

原来他是进山给我寻药去了。

我打开纸包,药草已捣烂,已调制好了。

他笑模悠悠地看着我把药敷上,笑模悠悠地看着我用块布把手包扎好,这才笑模悠悠地转身回家里去。

他终于也有发火的时候,而且发起来挺厉害。

那年,批资本主义,办队的工作干部居然说他是辛辛苦苦为资本主义卖命的黑劳模,队上开了他一天的批判会。这天,他把牛放出来,把几只烂撮箕分别扣在几头母牛屁股上,把牛从村头赶到村尾,从村尾又赶到村头。人们都赶上来看新奇。办队干部老杨听到外面吵吵闹闹,也走出屋来看个究竟。一看这奇怪的“游行”,他两只眼睛立时鼓起灯笼大:“八老倌,你这是搞什么鬼名堂?”

“避孕!”八叔一本正经地回答。

给牛避孕?人们都忍不住哗地一声笑喷了。

老杨却板着面孔,训斥道:“牛也要避孕么?你出什么洋相!”

“工作同志,”他仍是作古正经地说道,“不避孕不行啊,牛生了崽子哪个来喂呢?不喂吧,能忍心让崽子饿死?喂吧,费工费神不说,还得背上资本主义的罪名,谁愿意背呢?”

老杨被呛得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嘴里“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立时,他大动肝火,冲着八叔吼了起来:“你莫太放肆了!没有你这个张屠夫就吃连毛猪呐!从今天起,你这个饲养员就给撤了!”

八叔脸色气得寡白,忿忿地说:“好,老子要再当这个‘牛倌’砍我脑壳!”他一甩手,撇下牛,扭身便蹬蹬蹬地走了。

自此,他再没有喂养牛,人却一下苍老了许多,像霜打了的草叶,蔫蔫的,没有了往日的精神。

兴   叔

我屋子的前面是座竹山,竹山的左侧便是兴叔的家。兴叔是位能人,会发马脚,会收吓,村里人有小孩子病了,都要请他去收吓的。村里人都说他有法术。我自然是不信。不过,兴叔却也真治好了不少小伢的病。

一日傍晚,母亲从学校上完课回来,我和妻子还在田里出工未回。据母亲回忆,其时,太阳下落得飞快,山峦上已经蒙起一片晚霞,林丛的阴影也开始扩大加深。母亲正在厨房里生火做饭,忽然,恍惚见一小伢飞快地从外面跑入,又飞快地跑入我们房里。母亲以为是我儿子从外面玩耍回来,便忙跟着进房,却发现儿子竟然在床上睡着还未醒。母亲心里暗叫了声古怪,便忙替他把蚊帐放下,并在前面压上一面镜子,据说镜子能避邪。

半晚上,儿子便发病,身上烧得烫人。

我赶忙抱去大队卫生所,好不容易叫醒了医生,给开了药打了针,可仍不见好。

有村民告诉我,打针吃药没用的,只有去找兴叔。

我去找兴叔,他二话没说便来到我家,一没切脉问诊,二没察看病情,只问我有没有香烛。

我说:“没有,这怎么办?”

他说:“你给我三根纸烟就行了。”

我家里没人抽烟,但平日总要留一两包烟作待客用的,我便递给了他三根烟。

他把三根烟全都点燃,一块立放在地坪前面,他一手端一碗水,口中念念有词,忽地含一口水仰天一喷,对我说:“你进屋去吧,没事了。”

果真儿子病就好了,这事就这么古怪,不教你不信。我包了个一块钱的红包作为感谢,可他却说什么也不肯收,并还悄声交待我说:“这座山上有好些座坟,你要看紧小孩,要他们早点落屋。”

后来,我和兴叔都去了渠道工地。那天是隧道洞子里轮夜班,我们这一班的有兴叔,有杨建国、罗谷雨、罗凯华等。洞子较窄,只能容一个人挖,我们遂轮流作业。不挖土的人也只能在洞子里坐着,坐着就要讲白话(即讲故事),数兴叔的故事最多,不知道他肚子里装了多少故事,尤其是他讲自己年轻时的爱情故事,特别感人。他说年轻时曾和几个女孩子相好过,有一个女孩子喜欢唱戏,在邻村一个戏班子里唱。那次戏班子来村里唱了三天,唱《梁山伯与祝英台》,唱《三毛箭打鸟》,唱《柳毅传书》,唱《董永和七仙女》。乡下人好生快活,好生风光,好生惬意。台上,梁山伯与祝英台唱得缠绵,唱得悱恻。戏台子下,后生崽一个个看得疯疯狂狂,那胸膛里就像有热烘烘的东西拱动。女崽们看得痴痴迷迷,那眼睛就媚媚地变得好看。于是,在某处茶坡、某处竹林、某处山地,便闹出好些疯疯癫癫荒荒唐唐的戏。

兴叔是每场必去看的,就痴痴地看,总是争着站在最前面,那女孩就认识他了,他们就也像那戏文里面样的唱起歌来,唱《十二月》:

正月里来正月正,

叫妹出来说分明。

二月恋妹打单身,

百草发芽满山青……

唱《十锈荷包》:

一锈荷包才起头,

五色丝线五色绸。

千针万线锈得苦,

为愿百年得到头……

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黑黧黧的庄稼汉子,居然会有这么丰富的情感世界。也许乡下人生性纯朴憨厚,他们不渴望拥有高官厚禄,不奢求占有名誉地位,一根藤、一片叶、一阵风、一条梦中的小河,都会演绎出无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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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6/21 15:4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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