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高考30年】非常年代的非常高考
1977年的高考报名点,时常能看到大龄考生拖儿带女来报名
1977年上海高考准考证
灿烂六月,高考与“非典”同行
从中断到恢复,由恢复到变革,数十年间,高考已然成为中国社会生活中一年一度的“平常事”。
然而,数十年间,高考又在一些不同寻常的年份留下了不同寻常的足迹。
在恢复高考30年之际,我们寻找到4位在各自的“非常年代”经历了“非常高考”的考生,听他们讲述自己的高考故事。
他们生于不同的年代,他们经历着迥然不同的人生,而采访时,当他们回忆起那段与高考有关的青春岁月,眼里都绽放着一样的光芒。
这些个体的经历,这些闪烁着不寻常光芒的记忆,相互承接,彼此应和,完成一种折射高考变化的意义。
41年前的1966年,作为上海市市东中学高三年级一位品学兼优、兴趣爱好广泛的学生,19岁的曹振发对大学有着高傲的设想。在他眼里,高考只是一个过程,上大学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然而,也就是在那年6月的一个早上,高考被取消的消息让这件自然而然的事情突然被中断了。
曹振发,生于1947年。如今,坐在记者对面的他,已是耳顺之年,在一家国际贸易公司任高级工程师。
回忆起命运被折转的1966年,这位“66届”的高中生显得十分平和。
他说,市东中学“65届”的高考升学率是86%,而学生近视率也刚好是86%。这么高的升学率意味着只要学习成绩在班里还过得去,就能上大学。
曹振发小学毕业进了这所中学,念初中时就时常听年长的师兄师姐们探讨自己的理想,一些已经进入高校的学长还会给母校寄来照片、信件,鼓励学弟学妹们努力学习。上重点大学或军事学院是曹振发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们在1966年之前的梦想,那年5月,连高考的志愿书都已经填完交了上去,可是,梦想没了下文。
尽管对突如其来的这一切有着许多困惑不解,然而,这批即将毕业的高三学生,还是被狂热的激情裹挟着,投入到对革命的追求中,奋力燃烧着自己的青春。
“我们并不死读书,也关心国家的发展、社会的变革,所以对高考的取消,多少有一些心理准备。”可是,曹振发怎么也不会想到,等他终于走进高考考场,已是11年之后了。
接下去的2年间,他在棉纺厂当起了“三班倒”的工人。1968年,随着“四个面向”要求的下发,“老三届”们又面临了新的人生抉择。本着一腔报国热情,曹振发带头选择去离家最远的黑龙江建设兵团,登上了装满“知青”、由上海驶向黑龙江的第一列火车。激情澎湃地去了,他依然没有想到,在冰天雪地的黑龙江一呆就是整整10年。
因为文化水平高、能力强,曹振发在生产建设兵团很快就干到了团参谋,可是后来却因为炮打张春桥的所谓“政治问题”被免了职。1971年,工农兵大学生招考开始,曹振发却因为年龄超过限制而被拒之门外。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当地一所中学里当起了高三语文老师。
直到1977年,曙光再次出现。
“知青”开始大批返城,曹振发也想方设法回到了上海。2个月后,他参加了1977年的高考。“已经录取了,可是体检的时候说我是刚刚‘病退’,不合格。”这是他第三次被挡在了大学门外。好在,磨难给了他阅历,也给了他求知的欲望和能力。紧接着而来的1978年高考前,邻居的一句“就6角钱报名费,还不再去试试”又把他推向了高考。这一次,他如愿被上海海运大学港机专业录取了,“原来一心想学历史、学哲学,后来想通了,当工程师!”
可以说,曹振发是命运坎坷的幸运儿,因为1978年以后,大龄考生就不能再参加高考了,他幸运地抓住了命运交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1979年春节以后,当32岁的曹振发走进大学时,历史仿佛重新回到了起点,只是延宕了整整12年。那年学校教师不够,这些“高三”的老大哥们当起了班长,并义务承担起班主任的一些工作。
曹振发在中学期间一直是学俄语的,32岁又从头学英语,而日后就靠着这门外语谋生,“我们这代人是为责任感而读书,所以那么多年来,从未放弃过我们的追求。”回忆着与高考的错失与重逢,曹振发的执著令人感佩。
1982年毕业,他被分配至上海市机电局进出口公司,此后经历了数不清的重大先进技术引进项目,见证了上海工业在上世纪80年代借助外智而迎来的突飞猛进。
他们被称为“一生而立两世”的人。一世是迷乱与缺失,一世是发奋与明智。当历史的机遇来到时,这群人注定是承上启下、堪当时代重任的一代。
1966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打断了他们近在咫尺的大学梦想;11年后,恢复高考的喜讯让他们中一些人的大学梦再次复苏。得失之间,人生的悲喜、共和国的命运起伏,交叠在一起。
1966年:与高考失之交臂
1977年,于历史低谷中断了层的高考制度,在激烈的讨论和申辩后得以恢复。11年积压,使得1977年的高考成为新中国教育史上竞争最激烈的一届。570万人报考,录取比例仅为29:1。也因此,“77级”成为一个无尚光荣的称号,日后,这一代大学生也成为改革开放后建设国家的中流砥柱。
1977年:高考再开张
时至今日,复旦大学中文系系主任陈思和回忆起自己亲历的1977年高考,依然感慨万千。转折———这是他在采访中最频繁使用的词。的确,30年前的那一次高考,是无数青年个人命运的转折,是年轻的共和国命运的转折。
1977年,中止了11年的高考重新开考,陈思和成为全国570万考生中的一员,在隆冬时节走进了恢复高考后第一考的考场。“文革”对经济造成的巨大破坏使国家一时竟拿不出足够的纸张来印考卷,最后中共中央果断决定调用印刷《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的纸张,赶印试卷。因为考生多,考场不足,上海的高考考场里甚至出现了两名考生合用一张课桌的情形。
那一年,生于1954年的陈思和已是24岁,而1966年,当高考制度被突然废除的那个6月,他还在念小学六年级。那时候,小小的他有着自己的烦恼———考不上中学只有两条路:要么去崇明岛或新疆建设兵团,要么寄生于社会饱受别人歧视的眼光。
谁知,高考就这么取消了,曾经让陈思和烦恼的中考自然也就取消了。他和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庆祝,写着文章高呼“砸烂精神枷锁”。
天真的孩子们快活地过了一年不用读书、不用工作的日子,之后,陈思和被就近分配进一所中学。可是,在那样的年代,学校几乎不怎么上课,教学质量的低下可想而知。陈思和真正尝到了没有书念的滋味。
初中毕业后,由于种种原因,陈思和没有被浩浩荡荡的“上山下乡”大潮带走,留在了上海。那几年,他在卢湾区图书馆“打杂”,成为没有工资的“编外人员”。
当“编外”的那几年,虽然没有收入,陈思和却因此有了与书本朝夕相处的机会。实际上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他,以惊人的毅力自学起高中数理化知识。“当时觅到一套《高中数理化自学丛书》,共17本,编得非常好!”他就捧着这套书,把代数、平面几何、立体几何、三角函数全“啃”完了,物理自学了电学和力学,化学读到了方程式。
“批林批孔”时期,卢湾区图书馆组织的“马克思主义理论队”和“工人书评队”四处宣讲,他到处跟去听;馆里博学的老先生们聚在一起编写《刘禹锡传》,他也凑进去看,跟着一块儿编写;为了办好宣讲,图书馆请来复旦大学的名教授辅导,教大家写书评,他听得如痴如醉。古文根底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打下。
这样的自学漫无目的,又仿佛在准备着什么,直到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一切的努力终于有了意义。“当时我毫不犹豫地报名了,我喜欢读书!”陈思和参加高考的理由如此简单。
复习应考的过程,大概只有“狂热”两个字可以形容。那几个月,陈思和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日没夜地看书,摆出了拼命的架势。历史,从陈胜吴广的农民起义一路下来,他自己制作了一张年代表,分门别类;语文,把高中课文一篇篇读,一段段背,一点点琢磨;复习外语的时候,一本《英语自学手册》被翻烂了……
在陈思和的印象中,那年的考题并不难。在数学考试前一天,他随手翻看了解析几何中的“椭圆”章节,没想到第二天真的考了一道大题,可把他给乐坏了。
那一年的考场上,考生的年龄从十五六岁到三十几岁,跨度之大,前所未有。同陈思和隔着一个走道的考生就是“老三届”的老大哥,当时他紧张得手脚直颤抖,一个小时过去了卷子上仍然一片空白。监考老师特地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松,“好歹写一点,写的话多少能有点分数。”
那年的高考体检也是极有趣的,许多上山下乡的知青刚刚“病退”回城,都唯恐这次别“假戏真做”,真的被查出什么问题,“卡”在最后一关。于是,近视的人连眼镜都不敢戴,一脚深一脚浅地摸着去体检。大家还偷偷地相互“包庇”,交流着诸如怎样防止血压高的小技巧。
放榜那天一大早,陈思和被街坊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名单下来啦,上面有你的名字!”他如愿进入了复旦大学中文系,他有了一个荣耀的称号———“77级”,他的人生也从此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群77级的大学生一入学就业已成为精英,他们自豪地把校徽别在胸前,自豪地走在大街上,享受众人羡慕的眼光。“大龄学员”的刻苦发奋,也令当年的大学教师们深深感动———狠狠地泡图书馆、疯狂地学习知识,仿佛要把失去的青春全都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