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岁月] 姑 妈
题记:长株潭浏的不少知青曾在张坊的守河留下了难忘的青春足迹,而我,也对这方水土有着不解之缘......
我伫在这小桥上.
望着桥下那奔流不息的山涧溪水,我徜佯着,思绪着......
我很庆幸我当时的毅然决定:不能在小桥上为我立功德碑!
这是与山村千万座小桥无异的桥.宽不过四米,长不过20米.可它承载了世代要趟过这小河的村人的希望与梦想,也结束了村人多少年来的屈辱与辛酸.当那天小桥真的通车,人们欢呼雀跃时,我接到了姑妈的一个电话:爱侄,我们村组都一致要求:为你立个功德碑!
千万立不得啊!姑妈!您代我转告乡亲们:就说我从内心祝福大家从此能走上幸福之路!我们心中的功德碑应是:让后代永远幸福!
姑妈,其实,您就是我心中的丰碑!
我的祖父辈,就是这大山的儿子.
祖父在70年前,就为那农民的革命血染青山;父亲因公殉职,也长眠地下33载.
姑妈,就成了我对大山绵绵不断的牵挂.
姑妈是苦命人.
祖母在我祖父牺牲后,她因生活与形势所迫,就下嫁它方,撇下了才6岁的姑妈与我那才2岁的父亲这一对苦命的姐弟.
姑妈6岁就做了童养媳.生活的煎熬,让她过早的尝遍了人间的辛酸:女红浆织,砍柴做饭,犁耙耕作,养禽种菜,风里雨里,含辛茹苦.她生育了七个子女,耗尽了她一生的心血.她可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吃过一顿清闲饭,我还敢说:她曾未在口袋留下一分私房钱.
生活如此的艰辛,可姑妈仍是乐呵呵的过.她的爱心,她的善举,她的倔强,使她赢得了乡邻的无比敬重.谁家的婆媳吵架不和,谁家有灾祸临门,谁家的老公打了老婆,就准有一句话:大婆妈会来的.姑妈一到,灾祸吵闹准会得到平息.她最令人刮目相看的,就是把我那已下嫁它方几十年的祖母接回家里,精心服侍,送终归山,赢得了孝女的口碑.尽管祖母过早的放弃了做母亲的责任,可我姑妈却说:她是我的亲娘,她生养了我一天,就永是我的娘!记得那年祖母去世时,我并做为已早逝的父亲的后代也赶去参加了追悼会.我虽没亲眼见过一次祖母,但血脉相承,同样参加了乡下叫"祭血盆"的仪式.最能表达亲情的,就是为亡者下跪.我当时想着:祖母,我父亲这家子的十多个后代,感谢你的生育之恩,就每人代着为你下一个跪吧.可等我跪完十几次后,那主祭的道仕却还在一个劲的叫着:起...跪...我便躲着站一边去了.可姑妈却恭恭敬敬虔诚的为祖母下了六六三百六十个跪.一个小时的仪式下来,姑妈就累得趴在了地上.她还哭诉着说:娘,女儿没能多服侍你,以后我多到坟上再来为你下跪谢罪!姑妈也如顺天意,把我这祖父祖母阴阳两隔66年后,最终葬在了相隔不到6米的一个山头.
从做小孩的时候起,我就最喜欢往姑妈的这大山家里来做客.一碗面条上齐齐的摆着煎得恰到火候的两个鸡蛋,是我的最爱,以至于以后尝遍了山珍海味,也无法胜出姑妈做给我吃的这碗鸡蛋面;还有那山村特有的米质酿出来的米酒,甜丝丝,润酥酥,总给我无穷的回味;她家的我这些表兄表妹那么多,可她总每年记着给我一针一线的做好布鞋送来.她总爱对我说着一句话:爱侄,你会有出息,我每年祭祖坟就要祖上的魂灵庇佑你呢!也就是冲着姑妈对我的这个期待,我顽强的活着,顽强的混个像模象样的人物.看着我混得还有滋有味<这是大山里人的说法,其实我真算不了一个角>,姑妈就乐得眼眯成一条线的笑,逢人就说:我祖上就是显灵啦!看我爱侄!特别是当我为她每年购置新衣新鞋送给她时,她都要珍藏,舍不得穿着.在她看来是最重要的场合才拿出来,少不了向众人眩耀一番:看,这是我爱侄送给我的!在我心中,我想,就是我为姑妈购置再多再好的物品,都抵不上姑妈为我常做的鸡蛋面,米酒和那布鞋,那才是我心中永远品不够的爱!直到有一天,姑妈怯怯的在我面前掏出16元钱给我时,让我又一次重温了姑侄之情----
那还是1975年,我到了老家的大山区当工作队员,姑妈来到我的住户看我,恰逢有一卖小鱼捕网的,姑妈左瞧瞧,右摸摸,好生喜欢,但只此而已,末了,还叹口气.我知姑妈的心事,就说:卖鱼网的,这网我买了!我掏出了当时口袋里的所有.把鱼网买下来送给了姑妈.姑妈也就是怯怯的说:我有钱了就还你!只记得我当时哈哈一笑,还打趣姑妈说:好啊!那你还要加利息呢.谁知这事过去20多年了,她还记着,真还来还钱呢!我就仍打趣说:我这钱不要,我要,就要你当年的那鱼网呢!谁知姑妈说:嘿,这鱼网我20多年来还一直留着,谁也不敢动,我说过,这是我爱侄当年用他一个月伙食费为我买下来的呢!
天啊!我被姑妈的这么执着的守信而梗咽!
正是有着对姑妈的这一份眷恋,当姑妈有一天来到城里,说道:爱侄,我是70岁的人了,我们村那条小河没桥,不修好,我死不瞑目啊!她说的这话这事,是非常沉重的.我不得不庄重的承偌下来!
多少年了,一条小河,阻断了这大山人发家发财的来路,遇到涨春水,上学的小孩要爬着从小河坝上过去,曾淹死过三个幼小的生命.卖一条猪,还要扛着过河,就别说烧砖运煤运沙了,几十年,那山村角落里,竟还没有一栋红砖屋,土墙土房,在显示着90年代以来最不和谐的画面!
为了姑妈的生死承诺,为了大山老家脱贫的子孙大事,为了我几十年来一直认的是大山的儿子,我动用了很少用过的权力,为老家修桥筹集了一定的资金.乡亲们除了每人捐60元以外,还每人安排了10个义务工.就在资金最紧缺之时,那村上当头的竞把我筹措的部分资金挪作它用.在把村头痛骂,气愤之时,我还是又带着一笔筹到的款子送到了村民手上......
桥,终于修成了!
村民们那个高兴劲,我姑妈那得意的笑容,都可把我融化!
不久,我回了一趟姑妈家,开着小车从桥上驶过,村民们竟为我燃放了鞭炮.在姑妈家吃顿她亲手做的饭菜时,门厅里竟挤满了几十个来看我感谢我的人!哦!我这最纯朴忠厚最容易满足又最记恩的好乡亲!
乡亲们为我立碑一事被我打断后,听说我要为祖父的老坟改坟,都自发的无偿地挑砖运沙,他们那一长列山上山下忙碌的身影,既是在告慰我那牺牲了70年的祖父的在天之灵,我知,这也是乡亲们以他们最朴实无华的方式对我帮助他们修好了桥的一种感激!
在乡亲们面前,在我这77岁的老姑妈面前,我豁的发现了什么是真情,什么是乡恋,什么是大山!
我是大山的儿子,永远!
大山,乡亲,姑妈,才是我心中永远高耸的丰碑!
(注:此帖写于四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