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早熟的西瓜巳大量上市。想到乡下的瓜棚,老庄仙风道骨般的看园老叟。胡适引流传一时的《边调歌儿》,即出自苦于明末流贼之乱瓜棚老叟之口:
老天爷,你年纪大,
耳又聋来眼又花。
你看不见人,听不见话。
杀人放火的享尽荣华,
吃素看经的活活饿杀!
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
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
虽未做上睿智的瓜棚老叟,当年插队倒当过两个夏天瓜棚少年。
生产队在村外枞山下开辟了一块半亩地西瓜园,除瓜熟后分一部分给社员食用,剩下上千斤瓜卖到集上也是队里一笔副业收入。西瓜好吃,队上却没人愿晚上守园。据说瓜园旁村上的坟山夜间常闹鬼,只得分派各户男劳力轮值。
这年夏天队长找到我说,你个单身公不象人家晚上要守老婆,晚上睡瓜园挣工分干不干?白天各户妇孺轮值,你和“垮口”(队长儿子)守一晚四分工,下半夜照样睡觉,第二天不出上午工……大约队长是看上我当年象花鼓戏《打铜锣》中蔡九哥为队里守稻田一样的“死脑筋”:村边的田稻熟时每户轮流赶鸡,轮到我守禾田这一天用土块打得那些蠢蠢欲动偷食集体稻谷的“自留鸡”鸡飞狗跳,几户靠禾田的人家背地骂过我好几次“蠢宝”,不会做人……还有一个我是外乡人,除了一个人吃饱,也不能把集体的瓜弄哪去。
每晚睡在瓜棚挣工分,上午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出工,还可躺在土屋看书,这种集体和个人“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睡在搭于枞树上瓜棚里几夜无事。上午悠闲地在土屋囫囵吞枣读周边两个大队知青间传阅的书籍,四大名著,还有什么车尔尼雪夫斯基《怎么办》、《牛虻》、半本《资治通鉴(二)》、砖头厚缺页的人民出版社版《太平天国》……读到洪秀全与冯云山到广西贫困山民与烧炭工中传道事,心中颇有英雄出于贫寒之感。那洋人“牛虻”当年也是聚集“烧炭党人”闹革命!
读到尽兴处,把书中所引冯云山在广西题言志诗毛笔抄在土屋墙上:
暂借荆山栖彩凤
聊将紫水活蛟龙
执粪生涯来度日
他日功成把名扬
队长以为我题“反诗”。告他是国家出的书中农民革命领袖的诗,他仍反复嘱我不要再在墙上乱写,但也没涂掉那诗。如果老屋还在,冯云山的诗应还在,不过我早不是当年激情少年了。
不觉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与“垮口”照例提着队里马灯到即将收获的瓜园巡视一遍,挑中一个八斤左右花皮西瓜,一拳砸开是白瓤生瓜,赶紧埋到旁边水田里。又去上百个将熟的西瓜里选,再砸开一个有七成熟红瓤,直吃得两人肚子圆滚滚发胀。人说“箩里选瓜,越选(眼)越花”,我们是瓜园选瓜,“百里挑一”。有时连砸两、三个生瓜才选到一个七成熟的瓜。瓜园里吃瓜还吃得刁,光吃糖份较多瓤心,周边的瓤就扔了。
吃一肚子西瓜,胀得人弯不下腰。躺在瓜棚不一会就因内急撒几泡尿,听着一肚子西瓜水响两人不觉好笑。如此折腾几番终鼾然入睡。不远坟包处传来“呜呜呜……”厉鬼般哭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悬着的心扑通扑通正跳得慌,几步外枞树上又传出“哈哈哈哈……”狂笑,惊得我直冒冷汗!狂笑声象长了翅膀,一会儿飘到山外,一会儿又飘了回来,令人毛骨悚然!
我赶紧推睡旁边的“垮口”,这十六岁乡下少年早吓得头缩在毯子里瑟瑟发抖,直嘟囔“有鬼,有鬼……”不肯抬头。只好放开抖做一团的“垮口”,赶紧用火柴点马灯,连划几根都被阴风吹灭……我赶紧抄起那支老式“工”牌汽枪,对着夜色乱射了两枪,鬼哭狼嚎与怪笑嘎然而止。
我用剩余的两根火柴点亮了马灯,把缩在毯子里的“垮口”扯了出来。此时启明星已亮,我们了无睡意坐到天明。
大约从小受“无神论”教育,一开始就没象“垮口”想到闹鬼,而是怀疑野物作祟。其实我们睡在离地一人高的瓜棚上是安全的,只是那鬼哭狼嚎之声令人恐怖!后来看过一些书刊,说麂子和豺狗等野物晚上叫似人哭泣,猫头鹰夜间出游发出的叫声一阵阵似人怪笑。
清早我与“垮口”提着马灯披着毯子回村,一村人都惊奇地问我们,“昨晚没被鬼吃掉?”据说村里人晚上都听到山上鬼打架的声音。
“垮口”打死也不肯再去瓜园守夜。后来换了回乡知青安顺与我晚上一块在瓜园逍遥。也怪,那个夏天再没遇鬼哭狼嚎的事。
回城后每逢夏季我都要向瓜贩炫耀一番自己的瓜园历史,糟踏许多生瓜后积累的选瓜经验:不要选歪瓜要选外形圆整的,瓜蒂处没疤节,弹起外壳脆响是生瓜过于沉闷是倒瓤瓜……我选瓜十拿九稳,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今年才阳历五月巳有大批早熟瓜上市。有媒体称,现在是“科学种田”,有的瓜农为早上市卖好价钱施用大量“催熟剂”与多种化学手段,种出瓜成熟早气色好,个个红瓤,用传统方法看个个是“好瓜”。哪些是施“催熟剂”对人体有害的瓜,我过去选农家肥种的瓜那几招巳没辙应付了。
2007。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