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桃川闹子
一早,队长通知我们,今天领工资。这是我们第一次领工资,一月九块钱,扣去七块的伙食费,每人可以领到两块钱。虽说钱不多,但大家仍很高兴,终究是自己的劳动所得。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是按劳计酬,男女同工同酬,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男女同工同酬我们是实现了,可我们劳动的价值,就只有九块钱么?当时谁也没有去探究,我们狂热的崇拜革命,渴望无私奉献,奉行“斗私批修”,决不做金钱的奴隶,那时,我们充满着无比的壮烈和迫不及待的殉道者精神。
正逢桃川镇赶闹子,队长给我们放了一天假。
桃川镇离霸王岭大约两三里远近,从霸王岭下坡,便能远远望见小镇接堞的屋瓦。镇子不算大,就东西一条大街,街面却很仄,两边全是铺面,平日显得破烂衰败;逢赶闹子,四围各村的人,肩挑负贩着争相赶来,街面便熙熙攘攘,显出一种山乡小镇特有的生机。
我们在小街上走着,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还不时能碰到从高泽源林场以及其他地方来的知青,往往招呼一声,凑一块去闲聊,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店铺的门面都已大开,饭馆的小伙计在忙着劈柴、挑水;摊贩们已支起篷子,摆出各种货物,有的已摇起皮鼓和铜铛郎,高声招徕顾主;从山里面赶来的瑶家妇女们,把那些大篮子放在自己的脚边后,就从篮子里取出几只鸡搁在地上,这些鸡的脚都是缚住的,眼睛显得慌慌张张,冠子全是红得异样。房檐底下人声鼎沸,裹白帕子、蓝帕子的脑袋四处攒动着。
我们的兴致都是那么高,碰见卖什么的都想挤到跟前看一看,买与不买,总得开开眼。我最主要的是想看看有没有肉买,好些日子没有尝过肉了,心里特剜,肚子特饿。闹子上果真就有猪肉,有几条砍凳上都摆有肉,这在当时长沙城里是稀有的事。我不由自主地在一条砍凳前停下,卖肉的是一个黑黧黧的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见我驻足观看便问:“同志,要不要砍点肉?”他把“同志”念成“洞嘎”,声音古古怪怪的。
我身上只有这二块钱,能买得多少肉呢?我不敢说多少,便小声地试探着问:“买一块钱行啵?”
中年汉子竟然给我砍了一斤三两肉,怎么这么便宜?我眼睛一下睁圆了,忙喜滋滋的提上肉。走不多远,又花五毛钱,在一个瑶族妇女那里买了七个鸡蛋。剩下的五毛钱不敢再花了,得留着发信、买牙膏用。
回队后,我便叫食堂里替我把肉和蛋全炒了,还端了两钵饭(三两一钵),我风卷残云似的狼吞虎咽,巴不得一口全吞了下去。
吃完饭,我忽然哈地一声长叹。这一声长叹,也许包含着人世间无数的欢乐与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