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劣行记略之十七
大规模的武斗结束了,我们又回到学校。
一天深夜,我们在睡梦中被吵醒,急忙起床,得知是“六号门”来学校偷袭,未成,被活捉了一个,其他几个一眨眼全跑光了。“六号门”是拖板车工人的造反派组织,虽与我们同属一派,历来没打过交道,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过节,他们怎么半夜三更地“砸”我们来了?
于是审讯。俘虏身材不高,白净,用现在的话说,奶油小生一个。捉住他的同学说,他正对着冲上去的几个同学开枪,不料子弹卡了壳,他一时慌了手脚,就被活捉了。“搭帮是臭火,不然我就没命了!”说者还在后怕,“听到那几个跑了的人喊他做‘副司令’。”后来还真从“副司令”的“回力”球鞋里搜出一把“勃兰宁”手枪,小巧得不及巴掌大,叫人爱不释手,争相传看。
不知是我们学生太文明,真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是“副司令”之所以是副司令,硬是有点过人之处,反正就是不招。我记得最严厉的威胁,是把寒光闪闪的大刀(真的是“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那种大刀!)紧贴在“副司令”有点泛红的白脸上,说不说?
终于说了,好象(我真记不清了)是本校一个和我们有点过节的组织,向“六号门”告了我们一刁状。现在想来,恐怕还是无所事事,穷极无聊,就玩“窝里斗”。
折腾到天快亮,我们才去睡觉,有人提醒,人家是副司令,“六号门”肯定要来救人的。都困得摇摇晃晃了,恐怕没人认真的往心里去。
又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睁开眼,正看见我们头头捂着脑袋进来,“怎么啦?!”这个魁梧、威猛的大男生,几乎是哭着说:“‘六号门’抢人来了。”他一转身,绿色的军装已经被鲜红的血浸透一半!
我猛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抄起练刺杀用的木头枪就往外冲。
冲到操坪,只见一大群凶神恶刹的成年男人,挥舞木棒铁棍,胡砍乱砸,在副司令(看来他已被成功解救)的指点下,见人就打(后来听说别的组织也有不少男生挨了冤枉打)。我们这班学生,哪里是工人阶级的对手,学校里已是一片狼藉,一片哭喊。
“就是他!”副司令老远就指着我,我刚举起枪想说点什么,没设防的两肋已被人双拳猛击,我只觉得身体一下子空了,浑身一软,就坐倒在地上。
“带到总部去!”我被拖起来。昨晚的审问中,我一直是最热心的观众之一,当然也跟着吼几句“说不说”之类的,在副司令面前还真混了个脸熟。
从我们学校到“六号门”总部有三四里路。押解我的人穿一件海魂衫,瘦,黑,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说起话来,说他原来也是学生,三中的,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拖板车为生。我说我哥哥也是三中毕业的,现在读技校。还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很快,马路对面就是“六号门”总部了,我想,一顿暴打是免不了啦,心里一阵阵的发紧。
你走吧,他说。我木然,直瞪瞪的看着他。快走,进去了会打死的。
我转身走,软软的双腿,想快也快不起来。回过头去,他已经不见了。
我不知道,他回去怎么向他的头头交代?
今天,他还记得这个被他放生的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