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去也是挑夫
在一天工只挣五角钱的当年,夏末队里收席草时,往县草席厂送席草脚力钱是社员不小的现金收入。从我们下放的杉山院走四十多里山路到祁阳,每百斤席草厂里给脚力钱二元二角五分。村里男女劳力都出动,我们三个知青自不能例外。
最难忘第一次挑席草去县城的情形。鸡叫三遍,挑席草的队伍巳经出发。我挑着九十多斤重的席草,跟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在山路上奔走;拂晓赶到二十里外的长行岭下,汗水巳湿透背心和短裤。村里那些先到的壮汉没等后到的人缓过气来,一声吆喝挑起百多斤的担子又往岭上奔去,剩下我们三个知青和几个村姑在那歇肩喘气。
月色中的长行岭,上山八里路下山八里路,崎岖的小路解放前行走湘桂间的商贩都畏惧三分。咬咬牙,我们也挑起担子往岭上奔去。毕竟才十八岁身子单薄且学生出身,走到半坡肩上担子越来越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断把担子从磨破的左肩换到右肩,又从磨破的右肩换到左肩。如有人接过我的担子简直要喊他救苦救难的上帝!村里的姑娘们望着走路打跪的我发笑:“九胖子快到‘化境’(当地土话。意即绝境)了!”绝不能在这些同样挑着重担的村姑面前当孬种!我咬紧牙关,挣扎着又上路了……
说起挑担子也有许多诀窍。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次送席草才懂得房东李大伯为何象战士珍爱手中枪一样珍爱手中扁担:一根富有弹性的杂木扁担走路担子上下闪动,担子往下落时扁担的反作用力可抵消不少重力;李大伯这些老农乌黑发亮的杂木扁担粗细适当,粗了没弹性,细了会闪断,是他们使用多年得心应手的“武器”。据说挑夫中的行家凭扁担的木纹一眼就可识别扁担优劣,简直象读过的一篇古文中弓匠选材一样出神入化。李大爷曾帮我到供销社选了十多根扁担都不满意,不是太硬就是太软,勉强选了一根回家修刮后还说太硬。
挑担的步法也很重要,一定要合上担子两头货物上下闪动的节拍。货物随着扁担向上闪时迈步,向下落时落脚,匀速前进。如迈着零乱的碎步走,同样的担子挑起来要沉重得多。
脚下那双又轻便又防滑的草鞋也很重要。老农们不一定自编草鞋,旧社会从广西贩盐到祁阳的李大伯专在半边街唐大娘那买“笋壳箩”草鞋,说这笋壳与稻草混编的草鞋比起一般人编的草鞋松软结实(也有人传李大伯当年跟年轻守寡的唐大娘“有一腿”)。新草鞋最好用木棒轻轻锤一遍,在脚上磨合一、两天才走远路,据说这样“不打脚”。
恰恰我是村里人说的“暴发子”(新手),挑的是根硬帮帮的扁担,从未穿过草鞋的我穿的是“打脚”的新草鞋,走的是没节奏的碎步……自然吃足了苦头。
在岭上不知歇了几肩,昏头昏脑走下长行岭天巳放亮,县城的轮廓就在前方。一步一步挨到草席厂,我摸着被扁担磨破的双肩和打血泡的双脚,接过两块钱脚力钱,才真正明白“血汗钱”三字的份量!
前些年在张家界参加学习班,轿夫们抬着几位大腹便便的同事上山。我笑对揽客的轿夫说,我过去也是挑夫,挑百斤重担还要走几十里山路,现在空手爬山总不用别人抬吧?一个个失望的轿夫都未做成我的生意。早过不惑之年的我跟青年们一道,一鼓作气爬上黄狮寨等山头。
返城后曾一步步从“蓝领”做到“白领”,“出有车”忘不了长行岭的磨砺,“食有鱼”忘不了冬天赤脚下塘捉鱼的寒冰。遇到生活和工作中的压力就想起第一次当挑夫的情形,比起那时的“化境”,有什么人生道路上的困难不能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