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元一九六九年元月七日,是我们永生难忘的日子。这一天清晨七时许,一艘满载着附中200多知青的轮船经过十几小时的航程,穿过寒冷的洞庭湖、穿过严冬的黑夜,在依稀可见人影的锣鼓声中,驶抵安乡城关码头。
这一批同学来到安乡,是学校工宣队根据省革委的安排各校各分一个山区县和湖区县的结果,附中的另外一批同学去了靖县;去山区还是湖区,由我们自己选择。学校工宣队的师傅们先期已经到过安乡和靖县选点,去安乡的同学到安康公社,工宣队说这地方还不错。
在船上半夜时分,工宣队的一个师傅找到我,对我说:“xxx今天上午在县委礼堂有一个欢迎会,要知青代表发言,你就写个稿子,代表大家发个言吧!”我勉强接受了这个任务,在昏暗的灯光下銼在腿上写了一些慷慨激昂的话,无非还是文革那些句子。
在扎着白头巾的貧下中农的夹道欢迎的锣鼓叮咚声中,我们背着行李走到了被我们后来称为第二故乡安乡的土地。想想当年红军进到贵州遵义,其箪食壶浆的情景怕也和今天差不多!
简单的早餐过后,我们来到了安乡县委的大礼堂;这个可以容纳千来个人的礼堂坐上我们这些远道来的200多位长沙客,还是空荡荡的。工宣队的两个师傅领着我上了主席台,我们三人坐在右侧的一条长靠椅上;县委的领导坐在台中央的长椅上,我们相互致问候后,主持人宣布欢迎大会开始。我注意到,县委书记是个女的,工宣队告诉我她叫“陆荣贵”(后来陆调到桃纺厂当党委书记,招到桃纺的知青都认识她)。陆书记首先致欢迎词,还好,安乡话听起来比长沙话更接近于官腔,娓娓道来,煞是舒服,只是我们的同学并不领情,多半在叽叽喳喳议论纷纷。陆书记大讲其主席指示的伟大和安乡人民如何欢迎我们的到来,大讲其安乡“一化带八化”的美好愿景,听起来使人振奋。
下面轮到我发言,代表全体知青;我拿着讲稿像朗诵贺敬之的长诗一样把它念完。陆书记带头鼓掌,和我握手;那时我二十岁,没有和这么大的官近距离接触,很是拘谨。而后,我将工宣队事先交给我的一板十个毛主席像章递给陆书记,说是代表知青表达对县委热情欢迎的一点心意。后来有同学戏言:给干部送礼,你是知青第一个!
会后我们步行去安康。冬天的淞濨河干涸露出宽阔的河滩,河滩上扎起一垛一垛干黄的芦苇,河里水已不多。摆度过河到了安康大垸,知青队伍浩浩荡荡沿着安裕通往北河口的公路前行,再坐一趟木船就到北河口了。
安乡给知青的第一印象就是一马平川和众多的河港湖汊,低矮的茅草屋前吊着一个又一个的被打倒的政治对手的形象;冬天的旷野萧萧瑟瑟,很少看到绿色的植被。真正地把我们的户口和农村紧紧相连,还真不是轻松的事,长沙已经离我们很远了!今天开始,安乡就是我们第二故乡了,我忽然地想起了鲁迅笔下的故乡来,禁不住的苍凉之感。
北河口有一条长长的小街,我们停下来歇息,一些要方便的同学被低矮而肮脏的茅坑吓坏,居然拉不出屎来。午后在街中心的一家饭店就餐,一些人自己到厨房舀菜,弄得店主满不高兴。
街头的一个小坪围着知青和来接人的农民,一个公社负责的干部宣布知青分配去向。工宣队师傅掏出一个本子,记录着他打前站时记下的各大队六八年的经济状况,知道“三兴一扒”(兴隆、七星、安兴和虾扒)是比较差的,至于我们要去的沙阳,工宣队未作记载,不知有多远,也不知好不好。我正犹豫于沙阳的情况时,被眼前的一幕弄惭愧了:兴隆接人的貧下中农对罗兴权说:“我们兴隆很苦呢!”罗说:“不怕,越是困难我们越要去!”我一下脸红到脖根;几个小时前我还在县礼堂慷慨陈词,现在又挑肥捡瘦了?罗兴权是我同年级同学,我们原来就很熟,去年知青花名策上分明地记载着他已过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和地点,心里总有一点隐隐的伤痛。
我和我的伙伴们随着沙阳的接知青的农民摸黑走过了几个大队,很晚才到达我们的新家,安排在生产队江会记家里。由此,开始了我长达近八年的知青生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