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疤子(铺口人物志)
(一)
十月的深秋,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它吹落满山的黄叶和恋枝的柿子、板栗、核桃。。。。。天地一片苍黄。
那时,我们初下乡,每天清晨,我们都要被房东伯娘对着空旷发出的凄厉喊声所惊醒:
“升元啊,莫到江边、水边玩那,快回来啦呐,快回来啦呐,莫在江边、水边玩呐。。。。。”在夹堂背的睡梦里,我每次都被喊得毛骨悚然。接着是一阵慌乱的、下楼的脚步声,然后山村又归于沉戚。我不解,问细几伯娘,她说:“这是喊魂,你冒看见这两天疤子象失哒魂?他娘就是要把他的魂喊回来!”升元就是疤子。
(二)
当时疤子只有五、六岁,一身褴褛,长年一双赤脚,一脸的疤,瘦瘦精精,象一只猴子。他是房东伯娘的满崽,上面有两个哥哥。疤子的爹被蛇咬死那年,疤子只有一岁多,就是那一年,他娘把他放在火塘的板凳上厢火,一不留神,疤子跌到火塘里了,于是,留下满脸的疤,嘴巴锁成一张“婆婆口”,口水不时流出来,他用乌龟爪子一般的手横着一抹,再在衣上一揩,所以他的衣服到处象油抹过一样闪亮。走近他,有一股酸臭味。队上人都喊他疤子,和他同龄的也有喊他“婆婆口”的。疤子鬼精灵,喜欢恶作剧,当别人发现上当受骗时,骂一声:“疤子,疤起个‘白’”,他站得远远的,一边哂笑,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一边抹口水。
疤子是在耕读小学发蒙,此时他已八、九岁了,比同班同学要大,个子也要高些,依旧一身褴褛,背一旧布书包。他无心读书,最大的乐趣是恶作剧,逗妹几嘎、伢几嘎骂,他就笑。
课堂上,他无所顾忌地这里走走,那里站站,就象他在看他那条水牛,老师喊他坐回到自己位子上,他嬉皮笑脸地说:“要什么紧!?”
(三)
慢慢地,疤子长大了,也开始讲究了,常见他穿一件白衬衣,一条青裤子,脚上一双解放鞋,裤口袋里放一条酸菜一样肮脏的小手巾,不时,拿出来揩一下疤脸。他读中学了。但人们发现疤子变了:他常常坐在门前石头上发呆,一坐就是半天,不声不气,喊一声“疤起个白”,他不应,皱皱眉头。“婆婆口,想老娘啦吧?”过身的人笑着问。疤子又是一皱眉,不理,穿着白衬衣进屋去了。此时,疤子真象丢了魂。
(四)
后来,我离开了这个村,到别的地方谋生去了,疤子也慢慢地从我生活中淡出。再见到房东伯娘的时候,是好多年以后,她一见到我就哭,眼泪婆纱,说疤子蠢,说疤子苦,冒过一天好日子,喊魂是喊不回的。。。。。她告诉我,疤子在读书的时候给班上一个妹几嘎写了一封信,妹几嘎当着他的面撕了,他想不开,一索子把自己挂在树上,三天后,寻到他的时候,好多苍蝇围着。
又过两年,房东伯娘因牵挂着疤子,眼泪汪汪地喊着也走了,依稀是:“莫到江边水边玩那,快回来那。。。。。”我所熟悉的、破旧房子也拆了。屋场地基上长满了野草,草丛里,散落一些破瓦和砖石,太阳底下,几只蝴蝶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