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人·小城事(两篇)
我所居住的这座山城
我所居住的这座山城,近些年来以其日新月异的速度发展着,变化着,一片灰色和白色的水泥钢筋建筑一直向无尽的远处延伸着,全然没有半点儿老街破旧的痕迹。
我是1979年由下乡知青招工到这座城市里来的。当时,这儿压根儿还算不上城,只是一座小镇,仄仄的小街,参差不齐的屋式,斑驳简陋的门框,以及由木板、竹杆和杂色塑料布拼凑而成的贩货骑楼,令人不难想象它曾经历过的年代风霜。
我印象最深的是梅花巷,因为我们单位的一位老同志就住在那里,我去过好几次。这是一条仄而长的巷子,麻石铺道,两边的房屋大多为青砖浆砌,石灰勾缝,因年代的久远,墙面上已长有好些青苔。巷子就显得幽深。这位老同志的家是个不大的院落,葡萄棚将整个小院遮盖着。夏天特别阴凉。据说,在旧社会这条巷里常有青楼女子卖笑,故而叫梅花巷。
现在这里早已变成了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街,另还有梅花一街、二街、三街,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商业小区。每当太阳升起时,街道上便涌动着上班的人群,如同一条彩色的河流在哗啦啦流淌。马路两边一幅幅广告招贴画,或靓女,或帅男,组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向人们展示着时代的多姿多彩。
前些年,政府下令拆除这些古老的街街巷巷时,我曾作为一名政协委员向政府写过提案,要求能保留下来一部分旧址,因为这终究是一种文化,在那些冷落的墙角处,曾经是多少市井儿女啼笑哀乐、是非风雨的舞台,在那里或许还残存着一些被人遗忘的故事情节。提案显然没有被接受,一片新的建筑丛林,在蓝天下眩目地显示着它今日的辉煌。
也许政府领导终于考虑到了文化,在现代化的建筑群中还希望能有一些对过去的怀念,于是便又耗资兴建了一条仿古步行街,鹅卵石浆砌的路面,中间有小桥流水,两边全是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不高大,却都做了翘檐,街中还按十二生肖做了十二道门楼。终究是仿古,却总让人找不到那种古老文化的氛围。不过,每天仍有不少人去观摩、浏览,也许是人们久居闹市,希望能在这里静下心来找到前人的情感和理智交织的珠丝网翼吧。
时代终究是向前发展的,而且是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发展,怀古自然是不必要了,何必老纠缠于过去的种种,让过去的种种历历相切地划过自己的深心呢?
这日,我带了我那两岁多的小孙子去大街上走走,小孙子直嚷嚷着要去坐电梯,我便带他去了“比一比”超市,又去了“家润多”超市,坐了一趟又一趟电梯,他坐电梯的样子很可爱,乐得手舞足蹈的。我忽然明白了,今天的人们有着今天的喜爱和要求,人间有巷陌,不管是纵横交错的古老的小街小巷或是宽敞平直的时代大道,全是人们彼此交流生活足迹的舞台;我更明白了,我们要珍惜生活,面对现实微笑,投身于永不停息的创造。
当我提起笔来坐到桌旁时,隔了几条街的马路仍一刻也没有安静下来,听得到汽车驶过和一些混杂的声音;哪户人家的窗子又敞开了,电视的声音很大声地响着;还有对面一个工地上没日没黑地切割钢筋的声响……这一切,不就是一种创造么?明天,当我推开窗门的时候,必将又是一个其情融融的崭新世界。
磨刀老人的吆喝
“磨剪子嘞———呛———菜———刀———”声音亮亮的,却稍有些儿哑,远远的从街口曲曲折折地传过来,一会儿便到了我们大院。声音拖得长长的,一咏三唱,像唱戏文。听声音就知道是磨剪子菜刀的姜三爹。果真是他,头发苍白,脸色却红润,腰板挺得笔直,走路有阵风,肩上扛一张矮脚木条凳,腰系一个青布围兜,多年来就一直以替人家磨剪子菜刀为业。据说他一个儿子在一个局里当着干部,当干部的儿子曾叫他别干了,在家看看电视,抱抱孙子,可他说他这人干惯了,一闲下来一身筋骨都发疼,是天生一条干活的贱命,儿子也就只由着他了。
生意却不怎么好。想想啊,有把剪刀是家里要缝缝补补,可现在穿旧了一点的衣服人家就不穿了,要去买新的,谁家里还会缝缝补补的?再说菜刀,现在伪劣产品多,一把新刀往往买回来用不了多久就卷口就钝,年轻人性子急,就赶紧去商场另买过一把新的。他一天走街串巷,顶多能磨上一二十把,有时还不到几把,磨一把才一块钱,这能挣多少钱呢?可他仍照样吆喝,照样从巷头喊到巷尾,照样一咏三唱,声音拖得长长的。
他为人极热情、和善,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自然仍有一些老顾客。
顾客多爱逗他:“三爹,你这刀磨得不快。”
“不快你来找我。”
“还不又得多出一道钱呀!”
“不快不收钱,你权当是块废铁,送废品收购店去好了。”
众人就呵呵地笑。
说笑归说笑,他接过刀子便认认真真地磨,一会便把刀口磨得雪亮锋快。顾客便高高兴兴地拿过刀去,并不忘递给他一支带过滤嘴的香烟。他姿势优美地叨着香烟,眯缝着眼睛看着顾客高兴的样子,笑意便随着嘴的轮廓荡漾开去,一瞬间满脸都是笑了。这健康活泼的生活乐章,足够让他陶醉的,他便又大声吆喝一声,扛着那张矮脚木条凳摇晃着身子走了。
有几天没听到他的吆喝,人们便当真觉得少了点什么。也许人们能从他的吆喝声里看到健康的生命色彩,发现生活律动的节拍,这吆喝与街上的汽车喇叭声,与工地上指挥吊车起吊的瞿瞿哨音,共同织就成这小城一曲和谐且丰富的乐章。
有好些日子真没有听到他的吆喝声了,后来有人打听到他是患脑溢血不幸去世了,享年七十五岁。
于是,一院子的人便都不语。
温柔的夜,容易陷人于感伤。我推开窗子,听着外边的种种喧闹,总希望能在这千般万种的音响中,识辨出那一咏三唱,声音拖得长长的,亮亮的,却稍有些儿哑的吆喝,眼前便老晃动着他穿街串巷时的身影,慢慢的回忆中,我忽然感受到了这吆喝声中的生命情结:三爹爱吆喝,爱走街串巷,爱的是一种红火热闹的氛围和健康和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