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人
(六)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姜老师和我起程前往湘北赶油菜花。
我俩在澧县河边上一户农家安顿就绪后,姜老师将一部分种蜂分给我说:“你今年主要任务是繁殖,要少摇蜜甚至不摇蜜,这点蜂如繁殖得好,到下半年可达几十箱呢。”
“太谢谢您了,我给您结个帐。”我诚恳地说。
“先不谈这个,等你有了收入再说。”姜老师接着意味深长道:“你那点做副工的血汗钱放着交生产队的副业款吧,生产队千万不能得罪,以后有什么事还得靠他们讲话呢。”我听了连连点头。
连续出了好几个太阳,站在河堤放眼望去,河洲上遍地早开的油菜花黄灿灿的,将春天的一河水都染黄了。
蜂场四周一阵阵“嗡嗡”声,那是成千上万只蜜蜂在空中飞舞或在箱内振翅发出的声音。
蜜蜂利用春日难得的晴天在争分抢秒地采集花蜜和花粉,它们空着肚子出去,拖着滚圆的肚子归来,有的腿上还挂着两颗米粒大的花粉。我笑它们象贼老倌,只要出去就不打空转身。
在姜老师的指导下,我忙着清洗消毒蜂箱蜂具,将蜂箱内的稻草棉絮拿出来翻晒,有的蜜蜂有大肚子病(主要是冬季消化不良引起),还要给它们喷撒各种药水,已防病情扩散。
我抽出巢脾检查,见蜂王在忙着查看空巢房,这是它在观察工蜂是否将巢房打扫干净了,如果满意,它随即将尾部伸进巢房,几秒钟即产下一子,然后马不停蹄地去完成下一任务。蜂王刚产下的子,白白的,像一根针插在巢房底部。
从蜂王产子那天算起,三七二十一天,一只新的蜜蜂即可诞生。
随着气温的不断升高,强势蜂群开始满箱。晚上,蜂箱外都趴满了蜜蜂,远远看去,像老人的胡须。箱内还发出好大的“嗡嗡”声。姜老师说这是育王的最佳时期。
一个大晴天,姜老师将最强一群蜂的蜂王移到其它箱子,造成此箱蜂失王状态,然后用小圆棒粘着融化了的蜂蜡,做成一个个人工蜂王台,再将这些王台粘在巢框上放进失王的蜂群内,让其打扫半小时后取出,然后开始移虫。
移虫可说是养蜂的核心技术,如果想从书本上学会它,那是非常困难的。只见姜老师将一根鸡毛管用小刀削尖,使其既柔软,又有张力。然后对着太阳,将鸡毛管伸进巢房内,专挑三日龄小幼虫,将其小心地移到人工王台内。待几十个王台移满后,随即将人工蜂王台插入失王的蜂群中,此项工作即告一段落。姜老师说,移虫的关键是动作要轻、准、快,否则成活率不高。
在姜老师指导下,我培育的新蜂王产生了,即将原来蜂群一分为二或一分为三。此时的蜂群又变得很弱了,只得继续以繁殖为主。姜老师见我学得快,很高兴。
一天半夜,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拿着手电跑出去,只见一条黑影挑着两只蜂箱走出好远。我大喝一声:“站住!”黑影不但没停下,反而跑起来。我怒不可遏,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贼,贼将扁担一丢,蜂箱轰然倒地。贼趁机一溜烟跑了。我无心追贼,将蜂箱整理好挑了回来。
将这惊险一幕如实告知姜老师。他说:“幸亏你在这里,以前我的蜂被人偷过好几次!”
紫云英花开的时候,我俩又启程前往安乡。
安乡属洞庭湖区域,一丘丘田好大,象足球场。紫云英花盛开时,放眼望去,满世界的紫红色,煞是壮观;春风拂来,紫云英特有的花香沁人心脾,使人心醉。
蜂箱门打开,只见蜂涌而出,在原地熟悉地形后,随即飞向花丛中贪婪采集。
不日,大片盛开的紫云英被农人翻耕沤作绿肥,我甚觉可惜,要是能再等上十天半月该多好!
……
五月下旬,姜老师安排我去安乡县城找车,准备入川东采集乌桕蜜。
运输是养蜂人很头痛的事,因不能及时找到车而耽误了花期的事时有发生。
我在县城来回寻找,问了一辆又一辆货车,都不愿往那方向去。总算遇上了一辆四川的车,车厢不大,恐装不下,但仅此一辆,别无选择,只得找司机接洽,司机听说是装蜂,不愿去,说箱子码得高太危险,蜜蜂还蛰人。我只得出高价谈下,带车来到蜂场。
装好车,蜂箱码得山样高,摇摇欲坠的样子。司机带了一个副驾驶,驾驶室最多也只能挤三人,我让姜老师坐上驾驶室后,只身爬到车厢顶。
太阳有些晒人,坐在车顶上,凉风袭袭,使人有爽快之感。
汽车经过常德桃源后一直往西,经永顺、龙山进入四川境内。此时山越来越陡,盘山公路宛如一条玉带将大山紧紧缠住,原本火辣辣的阳光在山里变得温柔许多。坐在车顶上,山风呼啸,感觉到了阵阵寒意,冷得牙齿直打颤。幸亏坐在驾驶室的姜老师留了后手,他把车叫停,从驾驶室递出几件厚衣。
山路愈来愈窄,两旁树枝扑面而来,有时躲避不及,树枝抽在脸上生痛。姜老师不时将头伸出驾驶室提醒我注意安全。
山高、路陡、弯急,有时只见前面是悬崖峭壁,实在像无路可走了,可车到崖前,却发现悬崖上凿出一条路,刚好能容汽车经过,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悬崖擦着我的头顶而过,不,是我的头皮擦着崖顶而过,惊出一身冷汗,不由感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悬崖峭壁上偶尔能看到古人留下的栈道痕迹,在这鸟都难飞越的绝壁上,古人凿孔架木,即称栈道。我惊叹古人与大自然作斗争的勇气,突然记起《三国演义》中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故事:
汉朝时期,韩信派樊哙明修栈道,自己却暗度陈仓古道,楚兵不知是计,派兵在栈道把守,结果被韩信从陈仓古道抄截,致使楚兵大败。
我坐在车顶想:韩信身为刘邦手下一位战功显赫的大将,结果是兔死狗烹,惨死于主子手下,真令人惋惜。我继而又联想起近几年文革中发生的太多真实故事,暗自感叹:历史何其相似。
司机停车加水,大家从车上下来,谈论着一路的险境,姜老师煞有介事的讲了以前他在此道遇上的一件奇事:
当年姜老师第一次进川,司机开着车一路前行,路上的车子极少,总算发现前方有一辆解放牌汽车。姜老师的车开得快,在一宽阔处超过了那辆解放牌,解放牌车门上写着变形的“川”字,车上司机满脸兜腮胡。当姜老师的车爬过山顶下坡时,突然发现那辆解放牌又停在了前方,兜腮胡司机坐在驾驶室里显出一副惊骇神色。姜老师大惑不解,这辆车明明落在了后面,怎么突然又停在了前面呢?姜老师怎么也猜不透其中奥秘。此时他干脆叫司机停车,下车后去问兜腮胡司机,兜腮胡回答,刚才自己开的汽车不慎从山顶上滑落下来,不幸中的万幸,滑落的车头恰好是朝着山下公路直行的方向,他把紧方向盘,好不容易将车刹住,人都吓瘫了……
听完这一奇闻,我大惑不解,认为姜老师可能在编造神话,以消解旅途中的单调和疲乏。
汽车加满了水,一路跑得更欢。轰鸣的马达声惊吓了深山里的一些小动物,这时突然见一只野兔在公路上狂奔,谁知撩发了司机的猎性,只见司机加大油门向兔子追去。我坐在车顶看得十分真切,野兔没命地向前方奔跑,汽车轮子离它越来越近。紧急关头,我竟为那只野兔着急起来,心想它只要折身向旁边树丛跑去,就可轻松逃脱这灭顶之灾。可兔子毕竟不是人,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只见它一个劲沿着公路狂奔。悲剧不可避免,车轮轻易地从它身上碾过。司机和副司机一阵狂呼,仿佛电影中与敌人作殊死拼杀取得了最后胜利。
到了四川的彭水境内,路旁四处可见乌桕树,有些乌桕花已经盛开,一些蜜蜂、蝴蝶在稻穗般的乌桕花上贪婪采集花蜜。
我俩选择路旁一户人家安营扎寨,开箱放蜂。群蜂似离弦的箭直冲兰天,围绕蜂箱熟悉环境后,向茂密的乌桕花丛飞去。
我问姜老师:“,湖南的石门、慈利也有乌桕,为何一定要翻山越岭上这来?”姜老师回答:“湖南乌桕泌蜜量小,和此地乌桕蜜不能同日而语。此地早晚温差大,有利于植物开花泌蜜。”
我的蜂群也开始强大起来,没几天也开始取蜜了,当我将黄晶晶的蜂蜜倒进大蜜桶时,心里像喝了蜜甜丝丝的。
一天,我俩偶遇一位养蜂同行,从同行口中了解到,在四川境内赶完早熟的乌桕后,再到贵州道真县境,还来得及赶上晚开的乌桕。
如果真能去那里赶晚乌桕,等于在很短时期内赶上两个大蜜源,这对养蜂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但一打听,同行中真正前往的并不多,原因是山路太险峻,加之当地生活条件过于艰苦,大多数人不愿冒这险。
姜老师和我合计,去不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俩决定冒险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