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零陵
潇水潺潺,湘水悠悠,时间的魔方演绎着潇湘的风雨。今日的零陵古郡,已成为人们休闲旅游的好去处。热情好客的零陵人续写着新的美丽神话。作为多次从她身旁经过的老知青,在这曾为“蛮夷之地”的永州,也曾度过了最难忘的一夜。
那是四十年前的一个寒冬,我看病辗转桃川、江永,来到了零陵,那时叫东风镇,比江永县城也大不了多少。河东三条主要小街呈“A”字形布局,有几条巷子青石扳路直通潇水码头,潇江碧绿如带,河水清澈见底。街上建筑,多为一两层的木房、砖瓦房,偶尔间插一两座青墙黛瓦的老式大屋,墙壁上常见最时髦的标语和图象。白天一些行色匆匆的农民穿街而过,显得萧条,冷清;晚上有孩子们的街头演出,唱语录歌,跳《井岗山上采杨梅》之类,倒也热闹。我在地区医院作胆囊造影就在桥头一家小旅店住了几天。
旅店自然是最便宜的,很破旧,有外地农民入住。不时有老鼠跑进跑出,墙脚还有长脚蚊子趴在那里睡大觉我发觉,这里的人也和江永人一样光着身子睡觉,据说这样既省衣裤又暖和。只可惜临走前一天,我晾在床头的短裤不翼而飞了。打好了回江永的车票身上没有钱了,旅社也住不起了,我拎着行李袋踯躅街头,沿石级而下,坐在浮桥上望着潇水发呆。江面上有渔船浮动,几只鸬鹚绕在四周捕鱼戏水,想起柳河东笔下的“渔翁夜傍西岩宿,晓吸清湘燃楚竹。”这富有诗意的画面此刻只有引以自嘲。今晚,我能睡到对岸岩洞里去吗?还是到车站去看看吧,车站靠近市郊,也非久留之地,晚上候车室关门,我只得出来,一阵寒风刮来,夹杂着雨点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唉!只怪我嘴馋,吃烂红薯吃出了肠炎,肚子疼还去挑灰草,害得师付他们用扦担做成担架来抬我,住院又住出了“黄胆”,落得今晚……我一边含泪自怨,一边继续寻找栖身之所。不觉来到车站后面的停车棚,发觉这儿倒是个理想的避风所,特别是那汽车底下既静僻又暖和,眉头一展便弓着身子钻进轮子中间,一躺下,唉呀,我的妈,一股寒意沁入肌肤,地面浸凉,我只得紧缩身子,把袋子捂在胸口,闭上眼睛,好歹熬一夜吧,但愿病莫加重,……冷哦!要是在生产队几多好,出工休息可以烧堆篝火,烤了前面烤后面;回家可以围着火圹……朦胧之际忽然感觉幽幽冥冥中有火光股股袭来,睁开睡眼,果真出现了亮光,红红的一闪一闪,“喂,喂——”是叫我吗?亮光从我脸上划过,一双脚靠近了,我尴尬地钻了出来。他开始盘查我,我只有如实相告。仿佛要证实我讲的真假,手电又向我照了照:“你跟我走。”去哪?在那狠抓阶级斗争的特殊年代,我首先想到的是“派出所”,我本能地拒绝:“我另外找地方去”接着提起袋子就走。“叫你来就来!”命令式的。我慌忙边掏车票边说,再过几个小时我就搭车走了,见状他的口气缓和了:“叫你来就来嘛。”他确实不象纠察队的,我便跟他走了。一路上,他没有再多问,冒着小雨,他带我来到车站对面的大旅社。喊开了大门,他和服务员说了些什么,什么证明也没看就帮我开了个房间,要我好好休息。这时,我才看清他的模样:瘦削的脸上有两片憨厚的嘴唇,浓眉浓须,象个工人大叔。我问他的姓名住址,他没有说,后来服务员告诉我,他是湘运公司的,复姓欧阳。
那一夜,枕着散发着肥皂香的枕头,我仿佛又回到了故乡的家,身上暖融融的。我想,这位陌生的大叔或许也有当知青的儿女吧!或许没有,看似木纳的言词后面却有一颗怜爱之心。
很多年以后,我又来到了零陵。“竹城之光”的巨大城雕展现出了古城的现代风采,蓝天之下的潇湘绿城又焕发出了勃勃生机。当年丢失短裤的那家小旅店早已不复存在,车站对面也矗起了巍峨的回龙大厦,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人们脸上荡漾的是阳光和笑浪。我又来到霞客渡口的浮桥上,望着北去的潇水,寻觅着当年的那幅景,那份情……
欧阳大叔,您还好吗?
祝福你,潇湘热土!祝福你,零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