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俺也是过五奔六的人了,没多大出息,做过比芝麻还小的官,告老还乡,闲来无事,听说街上开了家“春来茶馆”,咱也进来瞧瞧。嗬,生意还真不赖。每天从早到晚二十四小时营业不关张,人来人往的,随时总有百十号人。熙熙攘攘的,谈天说地,谈古论今,风花雪月,家长里短,谈笑风生,聊得开心。可有一宗,一水的老爷子、老太太,得改个名,不叫“春来茶馆”,叫“老来茶馆”得喽!
这茶馆就是个小舞台,有打山歌唱小曲哼花鼓戏的,唱《浏阳河》吊嗓子的,说书讲故事的,谁都想上去亮几手绝活。俺就爱几折苦情戏《玉堂春》、《秦香莲》什么的,提嗓子一声“苦也——”出了上场门,走台步圆场,四击头,八-达-仓,亮相,“哗——”倒也博个满堂彩!别看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俺是哭出来心里舒坦,那戏文到后来还不是包龙头铡了陈世美,冤情昭雪;苏三姐会了王公子,苦尽甜来,夫妻团圆!
进得门来,那看场子的李姐十有八九都在,忙里忙外,迎来送往,提壶续水的,时不时还递个热毛巾把子,让你从心眼儿里舒坦,她忙乎着呢。李姐就是理解,理解就是李姐,一张嘴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活脱脱一个春来茶馆的阿庆嫂!你要龙井有龙井,要毛尖上毛尖,人家柜子里好货色多着呢。甭管你是打马还朝的功臣,衣锦还乡的富贾,还是短衣破衫、推车卖浆的老儿,都是进来瞧瞧热闹歇个脚凑个兴,聊够兴了,各自回家吃饭睡觉去,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都是喝李姐的免费茶水,都别摆什么谱。人家阿庆嫂也是做奶奶的人了,还得顾着在外面看场子的阿庆哥,拖家带口挺不容易的不是?
俺也想明白了,这“老来茶馆”也就是个茶馆,是咱们晚年散心解闷的地方,老喽老喽,有这么个地儿,随时进来喝喝茶,歇歇脚,唠唠嗑,嘘个寒问个暖,叫个好道个乏的,进门搀一把,出门送一程,可不挺好!有时候撒撒气,得悠着点儿,茶馆里贴着“莫谈国事”的告示,那是开茶馆有开茶馆的难处。你有什么烦心事,关起门来家里说去,实在憋不住了,大街上闹腾去,看热闹的海着呢。还不解气,衙门大堂上告去,干嘛上茶馆里来嚷嚷?还有一色人,你说,都几十年街里街坊了,七老八十,老胳膊老腿的,有什么不对劲儿,心平气和的,轻言细语的,说道几句也就结了,犯得着吹胡子瞪眼睛喷唾沫星子吗,卷袖子捏拳头,抽刀子拣砖头,要死要活,掀桌子摔板凳,何苦来?你倒好,一拍屁股走人,人家难收拾家什不是。再说啦,喝茶的那么多,成天价骂骂咧咧、打打杀杀的,人家烦不烦?可别光顾了自个儿嘴皮子快活。
得,咱也别贫嘴啦,道一声:李姐,理解,你辛苦了!今天俺不唱苦戏,唱一段《沙家浜》慰劳慰劳咱李姐。咱也算半个票友,一口京片子挺顺溜,可嗓子不怎么样,戏末尾改了两句,行家面前献丑见笑了:
垒起七星灶,
铜壶煮三江。
摆开八仙桌,
招待十六方。
来的都是客,
全凭嘴一张。
相逢开口笑,
过后还思量。
人虽走,茶不凉,
李姐是周详又周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