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县往事小记(三十九)
执著的人
在我们铺口的五星大队有这么一位老兄P,他有一个不雅的称呼,叫“屁袋子”,考证这外号的来由,可能与他的消化系统功能欠佳,排出气体多有关。在铺口讲起他的大名,很多人都不知道是谁,但一提起“屁袋子”这个外号,多数知青都知道就是五星大队那个以执著据称的人,并且都还能说出他的一二件趣事出来。
P老兄的性格的确有点古怪,按照现在的话来讲,就是非常有个性。他特别固执己见,凡经他认定的事,非要按他的想法去做不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憨劲十足。不知是他看人不来,还是天性孤傲,总之个不愿搭理人家,习惯独来独往,成了孤家寡人,下放不久,他就单独一人开伙了。
还在附中读高中时,他就让人刮目相看,他家住在河西财贸学院里,有个学期,他没寄宿,他天天早上步行一个小时到校,那时的公交没有现在的方便,步行上学的也比较多。一天他突发奇想,每天要绕着岳麓山的北麓行,包个圈走些冤枉路,我何必不直接翻过岳麓山,走直线到校?一但有了想法,他就立即赋予实施,在一个清晨,他开始翻越岳麓山,从从山后的财贸学院爬到现在的电视塔处,越过后,走师大赫石坡下山,然后到校。从地理位置上,这是一条东西直线,中间只隔了一座岳麓山,比走公路近多了。但实际不是那么回事,六十年代的岳麓山顶还没有马路的,那时山路崎岖弯曲难走,岳麓山在财贸学院那段特别陡峭,爬上来是非常吃力。翻越岳麓山上学,路程可能缩短点,可时间上却都花费差不多,体力上消耗就大多了;除此之外还有点孤单,那时的岳麓山,那个地段人迹罕至,一个学生伢子,天蒙蒙亮就翻山越岭,虽说当时的治安状况较好,但还是让人担心,于是有人劝他别翻山了,走大道算了,他不为所动,仍每日爬山不止,从此,他与山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也可能是他下到靖县的原因之一吧?
在靖县第一天,当他得知他要去的五星大队下偏坡生产队,是地处马路边上时,他先是失望了,然后愤怒起来,说马路边不算山区,他要去的是真正的山区,要求公社满足他去山区的愿望,不能满足的话,他就绝食。在校工宣队苦口婆心的劝解下,他才不情愿的去了该队。他们那个知青小组有十人,P老兄是年龄最大的,有23岁了,其余九人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小弟弟小妹妹,这九人在学校里全学的俄语,惟独他一人是学英语的。初到队上,他给本组知青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在卖弄英语,其实这是一种误会,读英语已成为他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在那个年代,我们的课本早就当成废品买了,而他却把英语课本带来靖县了。他念英语不分场合的,不看时间,不管有无有人,有时是大声读课本上的,有时是自言自语,在田间做农活时,他的嘴也不歇气,念念有词的在背诵英语。刚开始,社员还觉得惊诧,后来看习惯了,也就不加理会了,只是怀疑他是不是有毛病。他们组上的人也对他产生了看法,无人与他合得来,久而久之,都渐渐的疏远了他,他也离开了知青组,独立门户。
他单独一人过上了日子,他也不在乎,一次他病了,两天没出工,两天没进厨房,两天没见人影,社员担心他是不是出了问题?小心的推开他的房门去看望他,发现他盘腿坐在床上,社员问他是不是病了,为什么两天没去做饭?而他却要这社员莫吵他,说他正在练气功,弄得这社员哭笑不得,饭都没吃,还练么子气功。
在铺口,流传P老兄最多的故事,除了念英语外,就是他老兄砍柴的趣闻了。别人上山砍柴都只带一把刀就行了,他除带刀外,还要携带一把锄头,为什么呢?他砍柴时,一点都不浪费,将树干砍掉还不够,还得将树蔸一并给挖了回来,社员都不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理直气壮的答道:“根也可以烧的,不挖出来烧可惜了”,社员木然。还传说过他赤手空拳弄断一根碗口粗的树回来,有人说是用石头将树砸断的,也有人说是他摇了两个钟头把树摇断的,可能二者皆有之,这壮举终究无法得到确认,难以令人置信,但一讲出是这老兄所为,人们又似乎认可。
还有,当年大队派给队上一个去巴塘园艺场的名额,队上看P老兄一人过日子无负担,就把名额摊派给了他。在巴塘园艺场里,P老兄每天早上带上英语课本,爬到园艺场的后山上读英语,在那里是吃食堂,不要自己动手做饭,他过得也很自在。只有一点不如意的,口粮要自己回队上去拿,巴塘离他们队上有二十多里,跑一次也蛮辛苦的。正好,有从巴塘园艺场出来的老知青,转到了木山大队,他的口粮还保留在园艺场里,也要时时来背粮,木山大队距巴塘更远,有三十里地,但到五星大队的下偏坡只十里来地,于是这老知青找到P老兄,提出他俩交换口粮,P老兄在园艺场吃这老知青的口粮,老知青就到P老兄队上领取P的口粮,这样,P老兄就免去背粮之苦,老知青也要少跑二十里路,对两人都有利,这样的好事P老兄却不肯干,他一句话就回绝了老知青,“背米也是一种锻炼,我愿意跑”,怔得老知青半天说不出话来,连连摇头,觉得不可思意,竟还有这种人。
我总觉得此人不是平常之辈,他思维方式超越了我们,他能预见到将来的事,他执著的爬山,为四五年后下放靖县打实了基础;他在靖县执著的苦练英语,十年后英语在中华大地成了热门,这一切都显示出他有超前的意识,只是不为当时的人们所理解,还被人们误解成脑子有毛病,生不逢时,是他最大的悲哀。
他们原知青组的人回忆起他,对那时把他当作另类看待、不理睬他,深表歉意,后悔不该那样对待他的,他们关心他现在的处境,不知他过得还好吗?P老兄如果能知道这些,他一定能感到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