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麻(铺口人物志)
老麻不姓麻,之所以叫他老麻,是缘于他脸上星罗棋布着大小不一,深浅迥异的麻子。但我一点也不觉得他丑,反而觉得他麻得是地方,麻得得体。我从不喊他老麻,总是叫他甲哥。年纪大些的叫他甲生。
老麻是我们队上两大姓都能信任,认可的保管员。保管员是生产队的“五大员”之一,官不大,却十分关健。全队社员一年辛勤所得,他一把锁,锁得严严实实。平时,他的腰上总挂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叮叮作响,象牛脖子上的铃当:昭示他的行踪。
保管员是一个又累又脏的苦差事。秋收了,保管员要收谷,晒谷,厢谷,百多斤一担,百多斤一担,担担要入库,手脚要到堂。一身的禾毛灰不说,比别人出工要早,收工要比别人晚,惹得婆娘一肚子怨气。但甲哥好,从不抱怨,默默地忍受这一切,一天收工下来拍拍脑壳,拍拍身上。顶多轻轻一句 :”嬲他娘啊,背得一身灰!”笑了笑。一口黄板牙。
那年,大队指定他去公社学习田启发(湖南农民土专家)的育种法,回队后他要和我搭挡。于是,那段时期,他和我大谈田启发,大谈“两开一凉”(指泡种的水温),发芽率啦,温度控制啦,真的是黑角弯里打手电——捻燃的(俨然的)。作一世的田,居然不知育种还有这麽多的奥妙!这使他对田启发大为敬佩:“嬲他娘啊,代个田启发啊!”眼睛里闪着光,脑壳一甩一甩的,笑。
听好多人说,老麻会唱歌,声音也好听。我几次要他唱歌,他都不肯,而且露出一种可笑的羞色,脑壳扭一扭,说:“那是年轻的时候,作玩!现在老喽!”
有一次,我和他在坡上砍柴,太阳高高地照着,蜜蜂在耳边嗡嗡嗡,闷得慌。他喊我到荫凉的地方坐,他和我KUAN 起玩妞几(和女子对歌),如何长,如何短,那神态,和我所熟悉不过的甲哥判若两人:年轻,矫健,浑厚的男中音,怪不的年轻妞几,唱到忘情处,要坐到他的霸腿上来。“那时玩妞几,玩疯了,一听到坡上妞几打“哦呵”,田都不犁了,就上坡唱歌去了,还带起粑粑啊!”他眯缝着双眼说道。我静静地听,任他把我带到纯真的妞几世界,下意识地用柴刀在地上轻轻地挖啊挖,起身时,竟挖出了一个菜碗大的眼。
好多年后,我在路上碰见他,他老了,一脑壳花白头发,背也鸵了,老远他就喊:“老T,两开一凉啊!”
“甲哥,到坡上玩妞几去咧!”我也喊。我们相视大笑,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一同进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