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春夏之交,长沙城以湘江为界,河西高等学府区是以“高司”为首的保守派的势力范围,河东地区则是造反派的天下。为了扩大社会影响,“高司”在河东城区五一路中苏友好馆(口腔医院)设立据点。在大楼项上架设高音喇叭发出刺耳的噪声。这个据点被造反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1967年6月初,我途经五一路,见到中苏友好馆前面的围墙被推倒,一帮年轻人捡起围墙砖块不停地朝大楼投掷。击中窗户,哐当一响,被击碎的玻璃散落下来。楼上的喇叭发出叫喊,指责这帮人是破坏国家财产的暴徒。四楼的窗口架立了几个棕绷床,以防砖块打击。我从黑呼呼的棕绷后面发现一个身穿红色背心的男青年,他一边抽香烟,一边观察楼下的动静。楼下有几个亡命之徒,背上扛着门板,弓着腰,像乌龟一样,冒着楼下如雨点般落下的砖块,进入了一楼前厅。他们找来一堆家具和木版,堆放在楼梯口,点火燃烧。浓烟顺着楼道往上冒,他们企图用烟熏楼上的学生,迫使学生离开大楼。但是这些努力地徒劳的,楼上有很多房子,空间较大,浓烟熏不到楼上的学生,没有一个学生从楼上下来。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造反派切断了通向中苏友好馆的水和电,楼上的喇叭失去了声响。就这样双方僵持了数天,天气炎热,楼上的学生缺少饮用水和食品,抵抗力逐渐消退,他们陆续撤离。
1967年6月6日凌晨,中苏友好馆四周成了长沙大规模武斗的战场。楼上的学生分为两组,留下一组掩护另一组突围,此时发生了流血冲突。大部分人从中苏友好馆后侧的南阳街和文运街,冲出重围,跑到兴汉门外,湖南医学院。在那儿他们得到医学院持相同观点的学生的接应,逃过劫难。
6月6日上午,获悉中苏友好馆发生血案,我午后赶到现场。围观的群众很多,中苏友好馆内部设施已遭到严重破坏。忽然,大楼西侧人群在慌乱中骚动,乱石纷飞,棍棒挥舞。围观的人群吓得尖叫,四处逃散。我见到一个年轻人从南阳街冲出,朝五一广场方向跑。前面有人围堵,他转身朝回跑之际,有个人伸出腿绊他。长沙称这是“拦钩子”,他一个倒栽葱,重重地跌倒在地。一群人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他坚强地爬起来,满脸是血,双手挡住头,用肘部护着两肋,不停地原地打转,双眼盯着周围的人,以防别人攻击。此时,从人群中一个手持木棒的男人冲上前,用木棒朝那个年轻人一顿暴打。看热闹的人都高喊:打!打!打!木棒打在他身上发出噗、噗声,让人听了揪心。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喊一句:不能再打了!立刻引来周围群众责骂,“你是保皇派!”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快步离开。刚走到五一路新华书店,见到四个男人,两人拎手,两人拎脚抬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他面朝地,后脑袋上有个流血的伤口。
几天后五一路出现长长的游行队伍,由西往东缓缓而行,队伍走到中苏友好馆前,宣传车上的喇叭指挥游行队伍全体人员排成四横队,面对中苏友好馆大楼默哀三分钟。高音喇叭播放国际歌,气氛十分悲壮。他们是从河西过来的“高司”队伍,向“牺牲”的战友致哀,部分女学生流下一把伤心的泪水。
以一个幼童的眼光记录下我所见到的“六•六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