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工
我和易明走在乡间小道上。此时晚稻早已收割,一排排禾兜仍倔强地挺立在稻田中。我对易明说:“刚下乡时看这禾兜挺立是一种冷冷的感觉,而现在看它却显得亲近自然。”易明说:“那当然,这里面包含了我们好多的汗水呢!”
想起在田里被蚂蝗叮得鲜血直流;想起双抢一个月掉了十几斤肉;想起患了稻田皮炎时腿上烂得看得见骨头……我不由伤感地说“我看不仅是汗,还有血,还有肉!”
两人上了公路,朝镇上方向走去,后面传来“突突突”的拖拉机声,我回头一望,见拖拉机上站着的那人好面熟。啊,是许龙!我连忙扬手。许龙也看见了我俩,即刻叫司机停车。我和易明迅速爬了上去。
许龙拍着我的肩膀:“老弟,以前的那些事没再放心上吧。”他是说文革时,当时是红卫兵头头的他查出我的出身不好,取消我红卫兵资格一事。
“我倒是要感谢你呢!”我笑着回答。
“感谢我?”
“不是你,我不晓得今后要干出多少抄家之类昧良心的事,你知道吧,我自己的家都被别人抄了,我老爸六十几岁还被别人摁着下跪,想起来好伤心。”
“算了,还提这做什么,那个时候稀下的,现在关键是招工。”
易明赶忙问:“听说招工的到了公社。”
“早来了,已经在摸底了,我跟招工师傅都见了好几面。”
“你经常来镇上?”易明惊讶地问。
“那当然,哪个天天守在生产队出工啰!”
“龙哥下乡后挣了多少工分?”我问。
“提工分干嘛,我一个月做得半个月的事算不错了!”
“不出工干什么呢?”
“改善伙食呀!”他顿了顿又说:“是这样,今天到公社办完事,我带你们两人去一个知青组,我们好好聚一聚。”
到了镇上,走进公社大门,许龙说先去找公社书记,他带着我俩径直朝书记办公室走去。
进去一看,龙书记正在跟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谈话。
“龙书记。”许龙亲热地打招呼。
“你又来了,不在队上好好出工,经常跑这来干啥?”龙书记对许龙说话的口气虽不是很严厉,却也露出一些不满的神色。
“我是看招工有消息没有。”
“天天跑这里有什么用?不出工,表现不好,就是要招也轮不到你头上呀!”书记言辞凿凿地说着。
龙书记看到我和易明站在一旁,用疑惑的口气问:“你们两位是?”我连忙回答:“我们是河堤大队的知青,您春插时到我们生产队检查过工作。”
“哦,想起来了,当时队里对你们反映还不错,好好干,小伙子,今后招工重在表现,像你们这样的知青,我们一定重点推荐,只不过以后要少往这里跑。最后他站起来送我们,一副官腔道:“光跑,是跑不出什么名堂的!”
出门后,许龙恨恨地说:“这龙书记太不给面子了,其实招工并不完全是他说了算。”
“那谁说了算?我问。
“关键是招工干部,指标都捏在他们手里。”许龙说着边带我俩朝镇上最好的那个招待所走去。
在招待所内,随时都可碰上一些知青,大家都在抓紧机会打听消息。
许龙将我俩带进一间房子,房内早围满了人。一位招工干部在回答知青提出的各种问题。
“您这次来招工有些什么条件?”有知青问。
“我们将认真贯彻党的有关政策,在招工中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招工干部熟练地阐述党的政策。
“重在政治表现主要是指哪方面呢?”又有知青问。
“这嘛,”招工干部顿了顿接着说:“主要看你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怎样,看你出工的表现,看贫下中农对你的反映。”
“招工采取什么程序呢?”在场知青提出的问题全都是我和易明最关心的。
“层层推荐,择优录取。”
“什么时候可以招完呢?”
“不会超过本月底,下个月就可正式报到上班。”
“乌拉!”有些知青听到这个消息激动万分,好象自己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员了。
招工干部最后说:“请你们回生产队后相互转告,以后不要随意跑到这里来,有关招工精神,公社会很快传达到大队,由大队提名上来。”
我心里有了底,拉着许龙说:“我们走吧,在这里耗着也没意思。”
许龙还是钻进了人堆,跟招工干部打了招呼,作了自我介绍后,才安心跟我俩往回走。他边走边抱怨:“既然来了就要加深招工干部对自己的印象,尤其是你们两人,平时很少出来活动,今天好不容易来了又催着走,真是!”
“未必天天跑这里就会被招工的看上?”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许龙此时话题一转:“现在我们不讨论这个了,今天一定要请你们二位开开洋荤。”说完他将我俩带往一个叉道,往山窝里走去,越往里走,人烟越稀少。三人来到一户人家的周围,许龙并未进去,而是带着我俩在附近转。
此时见有只鸡正在觅食,许龙一阵惊喜,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我俩不要出声,他一个人蹑手蹑脚向鸡靠近。
“他要偷人家的鸡!”易明惊讶地悄悄对我说。我明白地点了点头。
此时只见许龙瞄准目标,一只脚闪电式地踩下去,然后迅速蹲下,将猎物抓住,又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将猎物的头塞进翅膀内,那可怜的猎物还没叫出声,就被塞进大衣。
许龙头一摆,示意我俩朝原路返回。三人一路无语,上了公路,许龙方露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道:“怎么样?我的工夫还不错吧!”
“想不到龙哥下乡还学了这一手!”我说。
“也是没办法,主要是肚子闹革命,没一点油水,晚上饿得睡不着觉。”
“如果被发觉了就麻烦了。”
“嘿嘿,我还从没失过手。”许龙得意地说。
去不去吃鸡?我在想:自己不是不想吃鸡,但这样的鸡吃起来心里别扭,不去吧又觉对不起许龙,他是诚心相邀。
正左右为难时,易明说:“龙哥,这样不大好吧。”他此时想起了那次在供销社打架之事,当别人侮辱他是贼时,他气得两眼冒火,而现在如真的去吃这只偷来的鸡,那与做贼有何区别?
“你这是怎么了,现在哪个有你这样作古正经的,有福不晓得享,借只鸡吃要什么紧?这鸡的主人肯定以为是黄鼠狼叼走的,而你还在这里自作多情,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他接着赌气地说:“你不去算了,刘东你会去吧。”许龙说完看着我,比着我表态。
听易明这么一说,我心里有了底,于是委婉地说:“龙哥,谢谢你的一片好意,下次我们专程上你那里拜访,今天就不去算了。”
“你们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许龙说着这话,一个侧转身,径直朝旁边的一条小路走去。
没过几天,大队召开知青会议,大队支书传达了招工的有关精神,请众知青相互提名,然后生产队和大队审核后报公社。
会上大家相互提了一些名字,但最集中的要数我和易明两人。大家一致认为我俩在生产队出工积极,和贫下中农的关系处理得好,说我连春节都不回家,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同时还是全大队知青中工分最多的。还说我俩菜园也种得好,还经常送菜给其他知青。易明还帮贫下中农和知青理发,修手电筒、帮干部修收音机等。
招工推荐会变成了评功摆好会。我和易明被大家这么一评说,都觉得有点难为情。我谦虚道:“过奖,过奖!”易明说:“今后大家有手电筒、收音机坏了的只管拿来修,头发长了只管来剃。”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大队支书也感慨地说:“刘东和易明这一年来表现确实不错,他们队长工作汇报时也经常表扬他们,在此希望河堤大队的知青都要向他们学习……”
和易明在菜园一起拔萝卜,我兴奋地说:“我俩如果被招工,就要合起来请大家的客,将生产队的全体社员以及大队的全体知青请来,摆十几桌热闹一番。”
“要得,搭帮他们看得起。”易明高兴地回答。
以后的日子,老乡和大队知青都在用羡慕的眼光看我俩,仿佛我俩明天就将远走高飞。
半个月过去,消息终于传来,大队有三人被招进长沙一家大型化工厂,但根本没有我和易明的份。被招工的三人在知青招工推荐会上,大家连名字都未提过。
我和易明再也坐不住了,跑到大队找支书,支书摇摇头:“听说你们两人政审没过关,家庭泥巴沙子一大堆!”
我俩又跑到公社找龙书记。龙书记到底是老干部:“这要什么紧,以后有的是机会,做了官还怕没轿子坐?”
“龙书记,您自己亲口说的重在表现,您去我们生产队了解一下,看我俩表现如何,在大队推荐会上,我俩都是被大家一致通过的。”我理直气壮的说。
“这些我都听说了,你们不要气馁,这次名额有限,下次公社一定重点推荐你们。”龙书记拍拍我俩肩膀,将我俩送出大门。
被招工的几名知青接到通知:次日将统一乘车前往长沙。我对易明说:“我们还是去送送他们吧。”
“我不去,要去你去。”易明心情抑郁地说。我只好一人前往。
到镇上后,只见好多人背着行李在候车。突然,只见许龙背着行李向我走来,他热情地握住我的手:“再见了老弟,多保重。”
“再见,一路平安。”说完,我一个人默默向刚来的大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