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这是以前写的一篇小说。既然是小说,就常会把张三的事安在李四身上,把李四的事安在王五身上,或者,把李四的事和王五的事都安在张三身上。虽然乱了套,但事情基本上都是真的。
飞机坪纪事
一.
父亲的判决书寄来了。
…………
我去找队长,去争那个修飞机坪的名额。吃饭不要钱,一天十二分工,因为队上只有一个名额,所以大家都争。
“快过年了,你不想回……”队长顿住,使劲掐灭了手中的烟屁股。
“让我去吧。说定了,啊?”我转身就走,生怕……
他没动,也不抬头,眼睛还盯着火塘里半死不活的幽幽火苗。
…………
雪,纷纷扬扬地下。脚下的青石板小路,从白茫茫中走来,又消失在白茫茫中。我回过头,队长那雕塑般的身影,也渐渐融进白茫茫里。
没有风。我站在这个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白色世界里,仿佛一个无声的梦。
刚才,队长又在说:“别走了。家回不成,就在我家过年,好么?”不,他什么也没说,宛如素洁的雪花飘落在地,无声无息。我是用心,在他层层梯田般的密密皱纹里读出来的。
…………
走吧,走吧,还有一整天的路。我紧了紧背包带。
二.
傍晚时分,我到了。暮色中,山凹里只有几栋胡乱挤在一起的、在雪地上影影绰绰的木板房子。昏黄、温暖的灯光从窗口、板壁缝里流出来。人声喧哗,锅勺碗筷叮当响成一片。
“大家听着,”一个鸭公嗓子在喊,“从明天起,地富子弟和知青一律回去!”房子里安静下来。
我停住脚步,两腿发软。
“飞机坪是军事机密,我们要严防阶级敌人……”
“喂,泡皮,”一个唱歌般的声音打断他,“我听你老子讲过,你外公的外公是地主。”
“哄!”笑声象一排浪冲出屋。我又朝前走去。
“你他*的!哪个!有本事站出来!站出来!”这铿锵顿挫的声音,是一般人绝对骂不出的。
“你骂人!”唱歌般的声音愤怒了。
“老子就是要骂!有本事站出来!”
咚,大约是“他*的”站出来了。“你再骂!”
“哼,又是你!哼!”
我立在门外,进退不是。
门开了,小名叫“泡皮”的姚部长(公社武装部)愤然而出。他胸阔体胖,满脸颤动的肉显出“不与小人一般见识”的神气。紧跟着又出来一个,足比他矮半个头,黑黑瘦瘦,暴着牙,身上的志愿军棉衣已不见本色,泛着油腻的光。嘿,算是到齐了,这两个冤家!后者是我们大队的民兵营明营长。据说他60年参军后当到了排长,比只当过副排长的姚“泡皮”高半级。不过这种上下级关系,在他们复员后不久便颠倒过来。谁的能力大小,众说不一。至少,“他*的”这三个字,前排长就骂不出水平。
明营长见到我,忙抢过背包说:“走,床铺在我边上。”说完,把我推进屋,象志愿军押着汤姆大叔。
地铺。也有草,营长匀的。优待俘虏?
“放心睡。”营长拍拍我,“县官不如县管。”
我睡不着。是那股阵阵袭来的油腻味赶走了瞌睡,还是……
我不由想起了关于这两位冤家的一些故事。
一次民兵操练,“泡皮”亲自喊口令:“向左看——齐!”我们的头唰地向左摆去。“怎么搞的?脑壳不准动,眼睛向左看!”
“鬼扯腿!”好像是营长尖细的嗓音。
“不准说话!”“泡皮”大吼。
我自叹中学时代的军训已非现代化。只是苦了眼睛。足足向左斜瞟了十余分钟,才验收合格。待到“向前看”时,眼珠子都僵了。
接着打靶,“泡皮”又亲自示范。天啦,竟是老火枪打野猪的架势,枪托夹在胳肢窝里,三枪打出去,那边没敢报靶。营长三枪十八环,夺得金牌。我试着学姚部长,脖子都歪酸了,终于没有把“三点”凑成“一线”。也难怪,那年头,前正、副排长猛批“大比武”去了。
一天晚上,营长不知又到哪家喝了斤把荆刚刺酒,在田埂上晃悠,高唱:“临行喝妈一碗酒”,对面冒出一个黑影,竟喊:“哪个?站住!”
“站住?碰了鬼,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呼——酒瓶甩了出去。
“站……手榴弹……卧倒!”
扑通,“泡皮”奋不顾身卧倒在水田中。咣当,“手榴弹”在他鼻子前炸碎。
嘻嘻。
我睡着了。
…………
2· 3│5 5│35 31│2—│
是小号,还是双簧管?我睁开眼。原来是营长捏着鼻子嘟起嘴在吹前奏。惟妙惟肖。
“哈哈哈!”全醒了。木屋架在笑声中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