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的葬礼
总有一种情感,延续我们无言的约定……
街上白幡飘晃,纸花摇曳,和风细雨中又迎来了今年的清明。想起我的江永师娘,去年的一幕幕又恍若眼前……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突然接到师傅儿子牛崽打来的电话,说师娘不幸病逝,明天出殡。师傅两口子都不在了,希望我以后仍象过去一样常去走走……噩耗传来,一时真叫我难以置信:春节她和大女到我这里做客时身体还蛮好的呀,我们带她去游朝阳岩,爬高山寺,她还笑我们走不过她,半年之久,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想起当年住在她家,师傅教我们犁耙,师娘教我们筛米;师傅带我们打柴,师娘邀我们锄地;过年过节,一张凳上几个碗,常和师傅碰碰杯;青黄不接,神龛上的酸萝卜,我们也吃过不知多少回……村里人都知道:师傅做事狠,嘴笨;师娘做事摸,嘴利;师傅因破伤风过世后,生活的重担大多压在并不怎么能干的师娘肩上,唯一的儿子不大学好,她也只有唉声叹气,无可奈何,生活更加贫困。记得她曾对我说:“你师傅讲,要是能到你们大城市去耍一盘,死了也抵了呀!”可这并非奢侈的愿望终究未能实现。记得有次看湖南卫视的《真情对对碰》,委托人是位江永女知青,寻找当年的队长主家,节目结束时老队长还将女知青用过的扒锅带到了现场,比较感人。我也对师娘说,下次来玩时顺便把我那只小鼎锅带来吧,我想作个留念。谁知,她翻遍那些破烂,连我那个半截烂木桶也一起提来了,弄得售票员差点不准她上车,以为来了个要饭的!听到大女告诉我时,我失笑之后心中一股酸楚……
我决定去江永一趟,不就是破费点,再多请一天假么!
我邀了知青同事何姐一同前往,她爽快地答应了,她还有一位风烛残年的师傅正卧病在床。说走就走,慌乱之中,出了一下门,她家中失盗,钱被偷光也没有止住我们匆匆的脚步。
在路旁拦住一辆去江永的车,夜色中,翻过了黑幽幽的双牌群山,沿着车灯射出的两道光柱,车越驶越快,晚上八点多钟便到了江永县城。为了赶早,我们又雇了一辆“叭叭叭”直奔桃川,十点多钟才在桃川吃晚饭,找了一个五元钱一宿的旅店住下。第二天一早,又坐了一程车,再走过一个老村子才远远地看到我们村口。
熟悉的门楼渐渐地呈现在我们眼前,越往前走,门楼上的人越聚越多,似乎还有人向我们指划着什么,突然,鼻子一酸,我不得不停止了脚步,何姐怔怔地望着我,我不由得转过身去……
不知怎么进的村,满眼都是悲恸、凝重及吃惊的表情,端来的鸡蛋面,怎么也咽不下;手捧的遗像,怎么也看不真……一声吆喝,沉重的棺木缓缓抬起,抬到村口又迟迟放下。老队长一旁洒酒,亲朋好友再依次向师娘一一拜别,然后再一声吆喝,鞭炮齐鸣,哀乐骤起,送葬的队伍沿着小路绕村而行,来到了村后当年的棉花地。几个壮劳力还在挖着墓坑,何姐拿起傻瓜机对着送葬的人群,对着撅起屁股的掘墓人频频按下了快门……
墓穴不一会就算挖好了,浅浅的的,简直难盖棺顶。我知道,师傅的坟早因修路而不复存在了,多少年后,这儿只怕也会是另一番图景,我多么希望牛崽赶快顶立起来。当家理事,靠勤劳至富以慰慈父母亡灵。
此时,我发觉,大女小女都没来,只有外来的女婿按奇异习俗披一身钞票站在牛崽旁,送葬的队伍中只有何姐是唯一的女性。原来,是当地的风俗为知青的到来而破例了。爱热闹的师娘生前也许没有想到,最后送别的,还有远方的徒弟,难得的姊妹。
一撮撮泥土,挡住了人们最后的视线。安息吧!师娘,斗换星移,移不走艰难岁月中缔结的师徒情义;阴阳之隔,阻不断无言的约定,爱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