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几天,工地上的知青日渐减少,是不是也搞串连去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邀了几个在工地上走得近的、也抱有同样想法的知青商量好,决定近期就动身,省得夜长梦多。但怎么走?大家心里都没底,只好我和另一个叫黄明的知青到城里去打探情况,得到的消息却不容乐观。原来县安置办得悉有不少知青不辞而别,为怕引起连锁反应,已经通知汽车站,不给知青卖票。没有车坐,情急之下我们想到也学步行串连的学生一样来一个步行返城。步行往北经会同、洪江可到长沙,往南则是通道县,再往南就到广西了,那是与长沙背道而驰的。按一般的走法,当然是经会同到长沙。但我们担心既然不让坐车,那么路上一定有检查的,搞不好被赶回来就前功尽弃了。如果反其道而行之,走通道,然后绕道步行串连到长沙,不就避过了风险吗。大家都为这个颇有创意的想法激动万分,当下一夜无眠。
第二天凌晨,趁大家都在熟睡,我们分别一个个溜到已经成形的大坝脚下会合,然后马不停蹄赶回大队,再回各自的生产队拿上几件必要的物品,就近在马路边生产队一个知青点匆忙吃了点东西,在深冬浓浓的寒意中摸黑上路了。
大概走了个把小时,出了飞山公社的地界,大家才把心放下来,有说有笑地朝着正南方向猛走。看看太阳当顶了,才走到一个叫横江桥的地方,这时人也乏了,肚子也饿了。一打听,这地方没下知青,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中饭,因为不怕有安置办的人来阻拦我们。
从横江桥再往前,路就没有先前那么好走了,不仅弯道多,而且坡度增大。虽然带的东西不多,体弱的女知青的挎包也背到了我和小黄肩上,行进的速度仍然慢了许多。尽管时令已是隆冬,经过大半天的急行,大家脱掉棉衣仍热汗流淌。为了驱除旅途寂寞,女知青唱起了还记得起来的所有歌曲。我则被沿途山寨风光所吸引,暂时忘却了疲劳。
靖县的山,从县城出来直至我们走到的地方,已是几经变换,先是较平缓的山包,山上除了成片的油茶林外,就是不到脚裸的茅草。慢慢地随着山势陡峭,树也越来越浓密,且多为高大的乔木林,好多树都叫不出名字。再往南,就进入了纯粹意义上山区,不但人烟渐稀,路两边的开阔地也再难见到,特别是走到一个叫排牙山的地方,山势嵯峨,高耸入云,真的像一排巨大的牙齿耸立在眼前。时近黄昏,巨大的山体像一堵墙一样,绵延十几里排列在路的右侧,使天空显得格外狭窄、阴暗,在它面前,人似乎都变小了。树丛中不时刮过一阵阴风,哗哗的声响,如鬼哭狼嚎。在那种环境下,人觉得特别无助,心下有点后悔这次贸然的举动,但嘴上又不便说,只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踉跄着往前迈着沉重的脚步。
天真正黑下来了,顿时,天空、山岗、树木连成了黑黝黝的一片,几乎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而通道县城在哪里,距我们现在的地方有多远,我们一概不知,唯一能把握的就是顺着略显灰白的碎石公路往前走。望眼欲穿地盼着前头出现哪怕是最小的一点灯光,因为有灯光就意味着有人家,就可以打探方位。然而顺着公路拐一个弯再拐一个弯,前头仍然是一片浓重的黑幕。我们几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手牵着手往前走,生怕有人不小心而掉队。我脑海中甚至冒出一些怪异的想法:要是这时碰上一只老虎,猛的从树丛中窜出来,我们真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或者,谁的脚下踩到一条蛇,那不把我们都吓个半死才怪;更要是碰上几个传说中的湘西土匪,我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就在我们将要陷入绝境的时候,隐隐约约地听到好像前面有水声,睁大眼睛仔细瞧,明明灭灭地在有响声的地方闪动着鱼鳞般的亮点,再一看,沿公路左侧果然是一条河。公路两边也渐渐有了开阔地,继而眼睛也能分清周边的景物了,尽管模糊得仅仅只是一点轮廓。
有了希望就有了信心,大家互相鼓励着,壮起胆子,打起精神,艰难地迈动着麻木的双腿。终于在前方,河的对岸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光,越往前走,灯光越多,慢慢灯光连成了一片。到了!看到通道了!大家不约而同从心底发出了由衷的喜悦,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一座灯火通明的山城很快便映入我们的眼帘。
通过一座吊桥,爬上十几米台阶,来到一条与河平行的石板路上,只见行人如鲫。我估摸着至少也到深夜十一、二点钟了,不解为何街上还有这么多人。仔细一瞧还都是红卫兵的打扮,原来这里也来了串连的外地学生。一打听,知道前面中学内有联络站,自忖我们这付打扮虽不象红卫兵,但学生的形象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逼上梁山了,也冒充一回红卫兵,找个地方住下来再说。想不到事情竟出奇的顺利,不但吃了免费的晚餐,而且安排了住宿。在一间大教室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少说也有二、三十人,我们随便挤出一块空地,和衣而卧,倒头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被嘈杂的人声吵醒,想起身,却怎么也坐不起来,浑身酸胀,一摸双腿,发现脚肿得挪都挪不动,这下大家都傻了眼,接下去还怎么走呢?好不容易挨到操场上,一问情况,原来这里还不是通道,叫县溪,县溪是老通道县城,而现在新的通道县城离这里差不多还有靖县到这里这么远,听到这些后,大家不由得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步行串连的念头一下子消去了大半,只好在此地停下来休整两天。好在有不要钱的饭吃,倒也优哉游哉。过了一天,大家又耐不住了,寻思着从这里再往北返是否能行呢,我们到汽车站一问,答复是没有到长沙的班车,但每天有一班到当时地区首府安江的班车。只要是往北,到哪里都行,何况县溪又没有下过知青,谁也不会想到有知青从这里往北去,我们的计划照旧能实现。就这样,第二天下午我们便乘客车顺利地到达了安江。
好事多磨,在安江我们又遇阻。原来各地已初现武斗的端倪,到长沙的班车已停开,无奈,只好在安江又找旅馆住下来。这里吃、住可都是要花钱的,我们等不起,天天派人到汽车站打听消息,个个办公室去窜。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们打听到一个好消息——近几天汽车站有一批造反派(第一次听到造反派这个名词)要到省城告状,准备开一台大客车去。机不可失,几个女知青轮番找他们头头央求带我们同行。当得知他们要找一个会刻蜡纸的人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对应的条件就是带我们到长沙。其实多带几个人对他们没有任何妨碍,何况又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没费多大劲协议就达成了。第一天翻过寒气逼人的雪峰山,就宿在山脚下一个叫塘湾的小站上,因为是一个系统的,跟着他们吃住都没掏腰包,只是当晚他们就拿来一些手稿和蜡纸叫我刻印,其实我何曾刻过钢板,在学校团委办公室看人家刻过罢了。但话已出口,没有挽回的余地,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也要上了。好在我钢笔字不算丑,多浪费两张蜡纸,也就刻得象模象样了。到长沙后,除与黄明有往来外,其余几位女生都作鸟兽散了。
一年多未见家人,猛然回家,免不了一番欷嘘。
此后,就是到社会上看新鲜,一年多没回长沙,眼前已然物是人非。特别醒目的是到处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人们形容为打笔杆子仗。打“仗”的双方一边是对河的“高司”——主要是高校的学生。另一边是“湘江风雷”——河这边的产业工人。一边是老造反派,一边是新造反派,谁都说自己是正确的,两派闹得不可开交。
当时能引起我兴趣的,是社会上的一股搞武器之风。因为这时的造反派大都有了武器,特别有一个叫“青年近卫军”的造反组织,听说已经全副武装,走到街上威风凛凛,好不使人羡慕。于是我与街坊邻居的一班发小整天就像没头苍蝇样满世界乱窜。有天晚上窜到原来望而生畏的公安局,这时的公安局大门洞开,卫兵早不知去向。我们摸到一楼,空房内只有一些办公桌椅和柜子。再到二楼,一间小会议室内倒是坐满了军人,今人诧异的是都坐在地上,一个个如泥塑木雕,另有不少青年,也搞不清是什么组织的,在人丛中狼突,抽屉被他们翻得乱七八糟,我估计是在找枪,翻了一阵一无所获,最后将军人头上的帽子搜刮一空。
后来我们又听说省公安厅独立师有枪搞,随着一班人又寻到独立师,院子里全是掩映在树丛中的简陋平房,这里也有不少人像日本鬼子进村一样,挖地三心尺地在搜寻武器。我们也学着他们的样随手找根棍子,到处乱戳。戳了几下发现墙体都是竹条子编好后用黄泥糊起来再刷上白粉的,外面好看,一戳就是一个窟窿,里面还有许多空隙,藏支把枪易如反掌,几分钟前有人在墙内就掏出了手枪。有了前面的榜样,我的劲伙也上来了,想不到在农村磨练出来的劳力,在这里倒派上了用场。掏着掏着眼前突然一亮,一个军用挎包露出来,手一扯,一枝黑亮的手枪掉出来,听说我挖到了枪,呼一下周围马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我还来不及看清这是一把什么样式的枪,从后面伸出一只手猛地就抢走了这把枪,口里还嚷嚷:细伢子,不要玩手枪,手枪交给我们头头。说着馅媚地将手枪递给另一个比他更魁梧的青年。有点头头作派的青年倒说得客气些:在这里搞的手枪,一律上交,由司令(当时司令已经多如牛毛了)分配,你明天到青年近卫军(又是青年近卫军,真是如雷贯耳啊)总部来,只要你参加组织,马上发给你一件武器,这支手枪就由我保管了。到手的肥肉一下子又飞了,心下着实有些舍不得,但在这种情势下,又只能如此,我们这班细伢子确实斗不过那些牛高马大的青年。还好,留给了我一只旧军用挎包,背在肩上还威武了好些年。第二天,到底不敢到青年近卫军去领赏,更别说参加组织了。
枪搞不到,总不甘心在家游手好闲。心想千辛万苦从农村跑出来,为的就是要参加文化大革命,怎能让大好时光白白浪费。于是我又找到一起回来的小黄,跑到烈士公园后面的省委招待所,因为听人说知青成立的造反组织都驻在那里。
文革前的省委招待所,楼房最高,戒备也最森严。一般人走到门口,眼都不敢往里瞧。而这时的省招却像多年无人管理的破庙一样,到处是垃圾。随风吹起的破烂大字报在曾经是绿树掩映的林间路上招摇。我们找到主楼,一层层爬上去,如入无人之境。在一间堆满空饭钵的散发着豆豉脚气的房间内,有些青年在忙着油印传单,还有一伙人蹲在桌子上打扑克。我上前问:这里是什么知青组织,我们能否参加?得到回答后才得知这里是一个叫“红一线”的知青组织的总部,但他们只收江永的知青,其它地方的不要。又上得一层楼,情况与前面见到的差不多,而这里是湘江风雷直属大队,虽然也是知青组织,但要加入,必得有已入队熟人的介绍。两处地方都碰了壁,看到的又是一番这样的景象,与我想象中的生气勃勃、轰轰烈烈的场面相去甚远,心里早凉了半截。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和小黄一商量,何不找几个人自己成立一个组织呢?不就是一面旗帜、一枚图章,几个袖章吗!但在农村天天见面的知青此时如风般散去,那里还寻得着。没办法,先到母校去碰碰运气吧,兴许在学校能找见他们,毕竟出校门不久,对母校多少还有点依恋之情。何况下放一年多,萦绕在我心中挥之不去的一个不解的心结——为何我没有考取高中?对这个谜,我当时内心曾作过无数个设想和猜测,但百思不得其解,这次如有可能,我一定要搞搞清楚。
进到五中校门后,看到的情景,比省委招待所见到的更惨。往昔欢歌笑语的校园内死一般沉寂;曾伴我度过无数个课余的足球场上空无一人;教学楼应该是我最熟悉的,这时却面目全非。教室里课桌板凳乱七八糟堆在各个角落里,散落满地的书本灰尘扑面,窗玻璃更是难得见到一块完整的。也不知是停课闹革命而毁坏的,还是武斗留下的战果,总之是一片狼籍、满目疮痍。见到此,内心倍觉凄凉,想当初,我们想读书没有书给我们读,而现在,他们有书读却自愿不读,这社会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为何会发后这样的变化?以我当时的理解能力,再怎么想,也是不可能找到答案的。
到学校成立组织的想法这时显得是如此的幼稚,我不禁内心都有点好笑,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个念头。但另一个念头马上占据了我的头脑——趁学校乱成这样,到档案室翻档案去。说不定能找到中考的分数,只要能找到分数,至少能部分解开落榜之谜,如果真是分数考得差,我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档案室的门也是敞开的,里面都处是纸,严格意义上的索引已经不可能,但要在如此浩繁的纸堆中找出我想要的文档,似乎更不可能。随便翻了翻地上的文件,除了学校的历史档案,也有一些学生的成绩单。这时我突想:果真能找得到自己的毕业考试成绩单的话,要是成绩过了线,又能怎么样呢?还去翻案不成?现在要翻案找谁去翻啊?校长打倒了,老师靠边站了,管事的人都没有一个,总不能自已为自己翻案吧,算了,算了,找来找去是自寻烦恼,只要自己内心承认自己考得不差,留个悬念未尝不是好事。
出得校门,抬头左边坡上一排平房映入眼帘,这里不有原班主任皮老师的家吗?上去看看再说。
皮老师正好坐在客厅抽烟,我记得以前他的烟瘾也是蛮大的。上得前来喊一声皮老师,他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从他的眼神,我知道他是认出了我,但又不知为何找他,一时竟僵在那里。呆坐了片刻,还是我先开口,问了一些学校运动的事情,告诉他我从农村回来的情形。皮老师见我没有恶意,才告诉说,去年下半年学校闹了一阵狠的,大多数老师都挨了批斗。原来教我们语文的一位风度翩翩的男老师,被污为有作风问题而自杀。后来是大串连,学生都离开了学校。再后来武斗一起,就通通杀向社会,老师们乐得在家逍遥,但学校却变得不再像学校了。话说到此,就再也找不着话题。我原想问考试落榜的事,想想,又似乎有点不合时宜,只好将它放回心里,就此告辞吧。
正在我为找不到能参加的造反组织而懊恼时,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从天而降。在湖南闹得轰轰烈烈、如日中天的“湘江风雷”被中央文革打成了反动组织。这便是有名的“二、四批示”。二月五日凌晨,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队队武装人员挨家挨户捉人,凡哪家有在“湘江风雷”当头头的一律逃脱不了被抓的厄运,那怕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头头。长沙上空一时黑云压城,凡与“湘江风雷”有点瓜葛的,人人自危、朝不保夕。“青年近卫军”及知青成立的造反组织全在被取缔之列,“保皇派”在长沙再次复辟。
作为知青,它既不争名,又不夺利,之所以要成立组织,要参加造反派,我想无非是一种表现欲在作怪。知青们既然一无所有,所以他们在运动中不怕失去任何东西。也正因为他们无所顾忌,所以他们成为天然的造反派就不足为奇。下面叙述的便是我亲身经历的一次知青的集体行动。
行动的组织者是道县和江永两县的知青,他们有好多是六五届以前的毕业生,知青的资格比我们要老。前面已经介绍过他们在长沙成立了“湘江风雷直属支队”和“红一线”。而“红一线”又是一个以文艺形式宣传造反的知青组织。有一次知青中风传他们要在市工人文化宫举办一场大型文艺会演。我去时演出早已开始,偌大的会场内人头趱动,挤都挤不进去,我只好站在后面踮起脚看。在人缝中看到舞台上有一女知青声泪俱下地在边舞边唱,歌声凄凉悲惨,伴舞的男知青则在地上翻滚、腾跃。最后似乎有知青牺牲了,大家抬着尸首在舞台上悲愤地对天呼叫,其情其景催人泪下。舞蹈还未谢幕,果然就有不少人真的抬着死去知青的尸首从外面挤进了大厅,一时秩序大乱。听边上有人在介绍,道县、江永武斗中死的人不计其数,血流成河。主要是贫下中农杀地富份子及其子女,其中一部份知青未能幸免,明天知青要组织全城大游行,声讨暴行,为死去的知青讨还血债。
听说是知青的行动,哪有不参加之理。
第二天一早,与几位约好的同伴赶到八一广场。早有人在指挥排队,参加的人个个神情肃穆,步履沉重。一群人扛着几十面红旗打头,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接下来六人一排,每人前后间隔差不多有两米,大家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在长沙的主街道上。尽管长沙隔不了几天就有各种名目的游行,但那次知青大游行,却是盛况空前。由于队伍排列间隔得特别开,队伍两边的人已经紧挨人行道了,行进得又特别整齐,远远走过来宛若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围观的市民不时报以一阵阵热烈的掌声。队伍中的我们更是热血澎湃,情绪激昂。此时就是叫我们上刀山、下火海,我想大家都会毫不犹豫冲上前去的。组织的力量是如此之大;煽动起来的情绪是如此可怕,这次我是领教了它的魔力。
然而来得快的东西去得也快。游行一结束,知青在长沙造反的历史也就跟着结束了。知青大游行,无非是积压在胸中的无名之火的一次总的暴发、不被社会重视的一群边缘人的无助的呐喊。在当时的社会情势下,是起不了多少作用的。唯一显现的,是证明了知青这样一个社会群体的存在罢了。
社会上随之而来的是为湘江风雷平反的呼声,为此造反派重新聚集,成立了以产业工人为主的“工人联合造反司令部”——简称“工联”。这期间,知青组织消声匿迹,我则无所事事而又心有不甘。渐渐的,谈得来又关注时事的一群原五中的知青,经常聚到一位叫唐山的同学家中。因为他姐弟两个都是五中下到靖县的知青,一个高中,一个初中,这样认识的人就尤其多。且他家是独门独院,他母亲又特别好客,知青到他家如进自家门一样。自然而然,在他家就形成了知青发表时论和探讨去向的“沙龙”。
时近六月,太阳有点晒人了,而长沙的政治空气更是热得烫手。“工联”领衔的社会各界为“湘江风雷”平反的呼声一日甚过一日。我们知青置身事外,总觉得不是滋味。“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这些古训、时言无时不在激励着我们年轻的心胸,几经讨论,最后达成共识:长沙已没有我们知青施展的舞台,在这里再闹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如到靖县去,那里天高皇帝远,造反的气氛肯定不如长沙,我们杀回靖县,说不定还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事不宜迟,十几位血气方刚的青年立刻分头准备。
当时最感头痛的是经费和行动路线。开口向家里要钱吧,满世界兵荒马乱的,家长不仅不会给钱,说不定还会坏了我们的计划,所以此事不能随便露口风。而回靖县途经的湘潭、邵阳等地武斗正酣,班车已多时不通,总不能步行吧,上次回来时走肿了脚的痛苦我还记忆犹新呢。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年长些的知青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使两道难关都能克服。那就是找当时的安置办要钱,理由是现成的——回县里去。而走的路线是从长沙先坐火车转道桂林,然后再返到靖县,这样要到的钱可能还会多一些。大家立刻为这个天衣无缝的主意欢呼鹊跃。第二天,大家相约到了南区安置办。刚开始,接待我们的一位妇女怎么说也不松口,我们可没这么好的耐心,说不上几句就起了高腔,有的坐到桌子上,口吐粗话,在仍然得不到肯定的答复后,竟有人亮出了早准备好的手榴弹,往办公桌上敲得咚咚响,并放出话来:今天拿不到钱,大家就在这里同归于尽。许是知青的气焰吓倒了他们吧,没想到这一招还真奏效,经安置办在场的人向上级请示后立马同意了我们的要求,当天就顺利地拿到了路费。这笔钱除了一路的花销,剩余的都用作到靖县后成立组织时最初的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