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艰难时日
大年初二,队长就吆喝出工,说什么公社有通知,要过革命化的春节。冬天有什么农活呀!天冷兮兮的,无非是扛着锄头到大田铲田坎边的杂草,干不了两个小时便打道回府了。
惊蛰一过,天气慢慢回暖,农事繁杂起来。这时候队里也不再派陈大姐给我们做饭了,但还是借她家的灶屋给我们自己开伙。这一下给我们出难题了,俞氏(他那时被公推为知青组长)召集大家合计,当时谁都不大会做饭,且做饭的人又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意味着没有口粮,那明年靠谁来养活呢?没办法只好轮流一人做一个星期。
说起挣工分,又不得不介绍一下当时的知青政策。据我所知,在长沙、靖县以至我们所在的飞山公社,各级都设有“安置办”,“安置办”有专人负责知青工作。大队和生产队不设机构,只安排具体负责人。知青下来第一年类似供给制,每人安置费230元,这笔费用包括:建房、购买生产工具、大型生活用具(如床、桌椅之类),余下的就是当年的生活费。生活费扣下生产队供应的米、油等必须品外,还适量给些现金交知青组买菜。但这都只限第一年,从第二年起就靠自己的工分挣饭吃了。
自此,知青的伙食水平一落千丈,这里指的不是没钱买油盐,而是做饭的水平太差。
轮到我做饭了。俗话说“冒呷过肉,总看到过猪走。”自持在家时经常给外婆做饭当下手,心想不说饭香菜美,比其他知青做的应该不会差,谁知一上阵,才晓得远不是那么回事。
农村用的是柴火灶,烧的又都是茅柴,一边不停地将柴草塞进灶膛,一边还要用吹火筒猛吹气。这边在烧火,那边还要煮饭或炒菜,真是搞得手忙脚乱。最后一脸的“画胡子”不说,做出的饭菜更不敢恭维,不是夹生饭就是油盐不对味的菜,有时火候没掌握好,还得吃糊锅巴。更可气的是有一次饭菜搞熟了,队上这时还未下工,一时内急,赶紧找茅坑去了。不想灶屋门没关严,隔壁一只狗溜进来,把分好放在灶台上的饭偷吃了两碗。眼瞧着散工的人们接踵归来,饥肠辘辘的没饭吃可怎么办,只得赶紧将碗洗过,把其余的饭每碗扒点出来再装一碗,自己就饿一餐罢了。可恨这只狗,一下午,想起心里都掉泪。
但每隔一段要有几天没有工分,想想太不合算。我们男知青的工分第一年只能与妇女的工分一样——七分,女知青则只有五分,这样长期下去,一年不得少好几百分?不行,咯样搞不得,只好大家都辛苦点,学社员的样,收工回来大家一起做。
收工回来再一起做饭,开头倒也还新鲜,几天后就有点烦了,到后来就只能马马虎虎对付,混个肚子饱,就这样,也难免出现新的矛盾。干了半天的活本也累得不行,十几个人,谁不想多休息会,其间就有偷懒的。同时,女知青体力弱,好多重活干不了,男知青那时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时间一长,做得多的看不惯,就要讲,一来二去,口角不断。最后甚至闹到分伙,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烧柴更是我们的一大难事。由于这里没有煤烧,生产队又在马路边上,多少年来村子周围的树木都砍光了。听老农说大跃进之前,这些山上合抱粗的树比比皆是,后来一是搞大炼钢铁,二是吃食堂,三是人口逐年增加,把满山的树砍了个精光,现在放眼望去,高高低低的山包上,除了严禁砍伐的油茶林,剩下的就全是些尺把高的茅草和蕨巴。要想好柴,得请整天的假,带上干粮到十几里外的飞山去砍。平时,农民都是在歇工间隙或收工后就近割几把。我们知青既没有长期练就的技巧又没有这么强烈的责任心,像饿牢里放出来的,收工就往家里跑,谁还顾得上去割草呢?实在没得烧了,才耽误工分到附近山上割茅柴。如此一来,我们灶屋外就从来没有过存柴,大多数时间烧的都是现割的湿蕨巴草,做一餐饭,烧火的这个人总是搞得鼻涕眼泪一巴焦。
下了多次决心,终于我们作出了进山砍柴的决定。
社员告诉我们“磨刀不误砍柴工”,意思是砍柴之前要尽可能做好各种准备。我是个左撇子,还特地到城里打了一把左握的砍柴刀。学社员样也用桐木削了一个刀套,拿绳子捆在腰间,肩扛杉木扦担(担柴用的,有胳膊粗,两头尖,丈把长),腰胯寒光闪闪的砍刀,一个个俨然出征的将士。那天男女知青一齐出动,目的地是距生产队十几里路的飞山脚下,听说只有那里才有硬柴砍。
飞山,在那一带是最高也是最神奇的一座山,我们所在的飞山公社就是以这座山命名的。飞山的山形像一块巨大的矩形磨盘雄踞在众丘之上。而矩形顶部是一块相对平坦的高地,高地中间又突起相连的三座小山峰,正面看上去,后面两座较小的山峰隐在前面那座较大的山峰背后,飞山像是斩去肩部的一个正三角形。去年冬天我随修水库的社员上去过,还爬上了三座小山峰,每座山头上都有石头砌就、一丈见方的庙堂,为防大风,顶上盖的都是十几斤重的铸铁瓦,三庙之间沿着山脊有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行,通道扶手亦为铁链,由于长期没有人烟和香火,庙宇破败不堪,铁件锈迹斑斑。尽管一片冷火清烟,但置身其中,仍不时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弯里生产队在飞山之东,站在我们队上看飞山,一年四季,气象万千;一日之中,景色不同。
清晨,当第一缕曙光照亮山尖时,四野还是一片朦胧,黛绿的山体沐浴在朝霞中,飞山俨然像一座圣殿。如是雨后,似烟似缕的白云飘荡在山间,白云之上露出洗过的山巅,衬以碧澄的蓝天,飞山又恰似琼楼玉宇镶嵌在天边。
每当斜阳西下,炊烟四起,飞山便笼照在暮蔼之中。血红的太阳朝着山峦一步步亲吻过去,犹如恋人相拥。特别是太阳落入山巅的一刹那,整个山缘被镀上一层金色,霞光朝山外四射,深黛的山岗配以火烧过似的天际,其情其景动人心魄。如不是亲眼目睹,我相信任何人都难以描画其万一。
前面是如此神奇的山岭,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还有松木搭就供路人歇息的凉亭,使我们砍柴的一行也不免边走边欣赏起这随处可见的美景。越往山里走,树木愈见茂密,杉、松为主,其次是樟树、梓树。但大树是不能当柴砍的,何况我们也砍不倒,烧柴只能砍那些锄把粗的杂木。
好不容易找到一片竹木相间的林子,就是这里了,大家挥刀一阵猛砍。我记着社员告诉我的方法,茅草横着割,粗树要斜着砍才省力。突然不知哪位女知青一声尖叫“哎呀!蛇”!把大家吓得汗毛倒竖。猛抬眼,果不然一条刀把粗的菜花蛇盘在一根竹枝上扭动着身躯,似乎惊叫声将它也吓坏了,只见三扭两扭,一下子就不见了。至此,被吓出一身冷汗的我们,边砍柴边还要提心吊胆,砍柴的速度慢了许多。更要命的是坡太陡,陈年积下的腐叶有寸把厚,脚踩上去直打滑,甚至里面还藏有尖尖的竹桩,大部份人的胶鞋都被刺穿,好在还没有伤到脚,否则别说砍柴,回家都成了问题。由于我们是初次上阵,刀法不到火候,几刀砍下去树还不得断,不到半天,手上就打了好些个血泡。好不容易砍下一根,穿过藤条、刺蓬拖到路边又要花上不小的功夫。
老天偏偏也要和我们作对。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不其而遇的一场大雨,把我们浇得浑身湿透。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雨水,我不由得仰天长叹:长这么大,何时受过如此磨难。
待到把砍下的柴一根根聚齐捆好,拖到山路旁,天也慢慢暗下来。大家不敢怠慢,顾不得劳累,赶紧往回赶,可是还没走出大山,四野便漫上了夜气,前面的路迷迷茫茫,好不容易挨到一个凉亭,疲惫加上饥饿使我们一行人再也挪不动半步,也不想挪动半步了。
怎么办?怎么办?大家你问我我问你。
荒郊野外,渺无人烟,唯一的办法就是坐等天亮,可这要等多长时间呀,要是还有其它的什么不测怎么办?听说解放前这里还是土匪窝子,我们不敢想下去了。就在我们饥寒交迫,走投无路的时候,隐隐约约前面石板道的尽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继而有了人声。我们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手握砍刀,瞪大眼睛,想象着接下来将要出现的恐怖场景。令我们万万想不到的是,来人竟是队上的社员,领头的就是陶组长。原来队上是知道我们去砍柴的,见我们天黑还未归来,料定我们遇上麻烦,陶组长连忙喊了几个年轻人打着火把就找来了。知道了这一切后,感动、激动的泪水挂满我们的脸庞。几个女知青此时也顾不得羞涩,上去搂着社员就嘤嘤地哭。
待把我们接回生产队,已是深夜了。望着满天的星斗,我百感交集,既感叹于生活的艰辛,砍一担柴火都这么不易,今后的日子还不知有多少不可预测的磨难有等着我们;又感叹于农村社员对我们这些与他们无亲无故的知青的赤诚相待,有这样好的社员在身边,又有什么沟沟坎坎迈不过去的呢?自此,我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但麻烦并不仅此一项,蔬菜,这个一天也离不了的东西,竟成了困扰我们农村生活始终的一个大烦恼。开始生产队还会在安置费内隔一段给支点菜金,我们抽空或赶场、或进城去买一次,节约着吃些天。之后,生产队给我们盖了房舍,说是资金用完,吃菜要靠自己种,随即给我们划了一块离屋场有里把路的土地。
平时看到社员们早早晚晚在内自家房前屋后随便拨弄几下,种出的瓜菜绿油油、嫩生生的,好生羡慕,心想种菜总不如砍柴来得那么难吧。如今轮到自己来种了,才知道远不是那么回事。
首先,我们的菜土离宿舍远,一来一去要架个好大的势,出工收工的那点时间连做饭都雷急火急,哪有工夫再去伺弄它,我们要种菜只得耽误出工,这是很不划算的。其次,给我们的菜土土质板结,排水又不畅,撒下去的种籽总是出不齐苗。好不容易长出几根菜秧子,还要被一种专咬嫩芽的土狗子啃去一半,社员家的菜都吃腻了,我们的还是痨病壳样长不大。刚开始种菜的新鲜劲一过,加上费力没讨着好,渐渐地对种菜就没兴趣了。自此菜地里草总是比菜长得高。我们还特别羡慕隔壁冯家冲李卫国他们种的菜,观摩了几次,终不得要领。现在想来,种菜不能像打“牙祭”样,个把星期还难得搞一次,它得早早晚晚的伺候。
菜没种好,并不等于就可以不吃菜呀。好几次,我把家里寄来的几块钱都捐出来买了小菜,其他几位知青亦有此举。有时大家都荷包空空,有时就到附近的社员家借几把青菜——当然是有借无还。有好心的社员看到我们的可怜样,时不时也送点过来。但这都不是长久之计,只好挖空心思另找门路。在一些大娘伙的介绍下,南瓜叶、红薯藤甚至红花草籽的茎都上了我们的餐桌。更有甚者,实在馋得不行只好做梁上君子,趁夜色朦胧时到社员家偷只把鸡,在村外无人的地方打只把狗,这样得来的猎物,只能偷偷摸摸搞着吃,要不然,让社员晓得不骂死你才怪。也正因为这些事,知青在社员眼中的形象大打折扣,个别干得多的,社员见他如见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实在没有菜的时候,只好几分钱的大酱熬一锅汤,几粒豆豉辣椒也冲一锅汤。有一次拿了几块钱到街上遍寻吃得久的菜不得,只好买回一铁罐出口转内销又降价的番茄酱,就这罐番茄酱大家精打细算整整吃了一个星期。还有一次我们去捉蛤蟆,借了社员的篓子,打着手电筒,为防蛇咬还特地穿了套鞋。几个人一晚上居然也捉了半篓了。放到灶屋里,篓子口捆上布,又用脚盆盖住,心想明天可以多呷几碗饭了。谁知到早上揭开脚盆,掀开篓子一看,个个都傻了眼,哪里还有一个蛤蟆,早跑光了。柴草堆里,灶眼里,门角弯里,到处都是。后来社员告诉我们,蛤蟆捉来要吊起,不能放到地上,它一沾地气,有一点缝都跑得出去。真是竹蓝打水——空喜欢一场。
那时尽管饭还是吃得饱,但缺油少菜的日子,实在不好过。猪肉,那是过年过节才享用的稀罕。而社员家杀一头猪,还掉平时借其他人的,春节还放开肚皮吃几餐,剩下的挂在灶屋顶上薰成腊肉可以吃上好几个月。
猪,活蹦乱跳的猪这时对我们真是太有吸引力了。
经过几个晚上的讨论,一个重大的然而日后证明是失败的举措产生了——我们也要喂猪。
得知我们要喂猪,社员联想到知青到农村是来扎根的,喂猪当然要学会,十分赞同。生产队很快就为我们盖好猪圈并买回两头仔猪,我们则每餐留点剩饭拌两瓢糠、几皮菜叶一煮,一天就能对付。看着小猪园鼓鼓的肚子,一天一个样,别说我们多喜欢。个把月后,小猪长到两尺长了,吃食也渐渐多起来,每次煮潲都要一大锅。这下我们有点着慌了,自己的吃食都不得到口,那有多余的精力来对付这两个家伙呢,猪们也只能节食了。但畜牲不比人,人饿一点能勒紧裤带,猪吃不到食就嗷嗷叫,有时叫得人心烦,只好挖两瓢糠兑点水应付了事。猪吃生饲料在这儿可是我们的一大发明。再往后,猪一抽条更不得了,吃不饱就在栏里乱咬乱啃,象野狼一样。有一天半大的猪挣脱围栏终于逃跑了,要不是会计的婆娘在喊:哪家的、砍千刀的猪在七(音,吃的意思)我的菜!我们还不知这两头猪早跑到邻家菜园里大快朵颐去了。连忙几个人分进合围花了好大的劲才将这两头畜生关回猪栏。这时再看原来像宝贝样的猪,越看越觉得不顺眼,膘瘦毛长,脊骨高耸,浑身脏兮兮的,简直像两头赖皮狗。此后,喂猪的兴趣越发消退,好在十几个人的粮谷打下的米糠有的是,好歹就这样对付吧。
后来一想不对头,一个月我们有百十来斤糠,卖成钱也能吃几餐肉,象现在这样喂到猪嘴里,还不丢到水里头一样,帐一算明白,才晓得我们喂猪不是吃肉而是吃亏。众口一词:不喂了!
趁个赶场日,我们将猪请人杀了,自己喂的猪这时反倒不忍心吃它的肉了,毕竟伴随了我们几个月,而且还亏待了它们,最后担到场上两头猪的肉也只卖了三四十块钱。功夫不算,除了糠钱真的倒亏。回家的路上一个个哭笑不得。至此我也悟出一个道理:做什么事情,光把结果想得美好,那是一厢情愿,关键的东西还是过程,只有把过程做到完美,结果是水到渠成的事,有时过程往往是决定性的——没有寒霜苦,哪得梅花香?
经过一些事情的磨炼,慢慢使我了解了农民,了解了农村。别看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怨天,不尤人。其实个中多少艰辛,多少汗水,只有他们自知。农民与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已经融为了一体,农事劳作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本能。出工时捡一蔸牛粪,收工后割一把猪草,显得是那么自然。甚至于憋了一泡尿都要撒到自家的菜土里,这在当时还引来我们的窃笑。大粪在我们是闻之掩鼻,农民见了恨不得兜到怀里,其实这就是观念的差距。
说到大粪,值得一提的是到城里担粪。
春天生产队整好秧田以后,总要到城里去担粪,为的是泼到大田增加肥分以备插秧。担一担粪用不了一天,但生产队给记十二分工,这样的好事大家都争着去,连妇女也不示弱。而在我们知青,心里还有个小九九,那就是可以上街逛逛,口袋有几毛钱的,顺便还可解解馋。
担着一担粪桶晃当晃当进了城,大街上可没有粪把你担,得往机关单位钻,还得从后门进出。社员们是驾轻就熟,我也跟着他们见厕所就进。绕到厕所后面,粪池边上,将随带的丈把长的粪瓢伸到池底去捞干粪,因为干的便于担着走,而稀的则边走边泼,到家就去了一大截,工分还得减扣。但那来那么多干粪等我们去捞呢?有时跑几个单位捞不上几瓢,碰上门卫恶的还要开赶,要我看这就几近于偷粪了。但那时也顾不了那么多,说来奇怪,平时臭不可闻的东西,这时倒像金子一样宝贵,粪水溅上身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在捞粪的过程中我还学会了诸如:快下、慢起、傍边梭等等技巧。
待到一桶粪差不多时,日头也渐渐偏西,找个僻静的地方放好担子(应该不会有人偷吧,何况是大粪)。我们几个知青便相邀着径直去找城门洞进河街口子边上的甜酒铺。尽管饥肠辘辘,口袋里没有干货,饭铺却是不敢进的。到了甜酒铺门口也还不忙着进去,煮甜酒的大铁锅当街摆着,站在边上仔细看清,要是满锅或大半锅在沸腾,我们就到别的地方溜溜,半个把小时再来看看,待锅内只剩小半锅时,汤浓酒糟俨,这就迫不及待地抢着喊:来一碗甜酒!几个人围着桌子,顾不上甜酒烫嘴,稀稀溜溜的分把钟就下了肚。大多数时间五分钱只喝一碗就赶快起身。有时实在馋得不行,碰巧荷包里还有几个钱,那就奢侈一回,花一毛钱,甜酒里再加上点汤园。其实店里还有一味更令人馋诞欲滴的叫“马打滚”的小吃,大个的糯米团,煮熟后在炒香碾碎拌上糖的黄豆粉中打个滚,吃到嘴里又香又糯,吞下肚内耐饥撑饿,来上那四个一碗,那时就是叫我们当皇帝,感觉也不过如此了。俞氏由于特爱这一口,后来竟得一“马打滚”的绰号。
进城对我们有如此大的吸引力,除了能喝上一碗甜酒的奢望外,还有一项就是看电影,当然这也不是经常可以享受的,尽管一场电影只要区区五分钱。六六年,阶级斗争的弦已经蹦得很紧了,生产队隔三差五地组织政治学习,在大队部才能见到的报纸上开始有大块的批判文章上了头版。而在偏于一隅的农村,那时还嗅不到任何火药味,但电影院已没多少好电影可看了。知青们看电影,只是对乏味的业余生活的一种调剂和对淡去了的城市生活的一种回味。
要看电影,得趁上工不带大型农具下田的时候。农村收工一般比较晚,不按钟点来,只看天色,太阳落到飞山后面就是收工的时候。这时我们将锄头或打药的喷雾器什么的藏进已有尺多高的稻田内,在田堪边洗净脚,放下裤腿,空着肚皮,赤脚就往城里跑。弯里离县城有七、八里地,我们一阵风就刮进了城。买上票坐到座位上还气喘吁吁,两个小时的瘾一过完,连忙又往回赶。胡乱做点饭,填饱肚子已是深夜了。就这,我们已是十分满足,闪回的镜头里,电影中人与我们不一样的生活,足以能伴着我做一个甜甜的好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