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劣行记略——我的文革片断02
有组织的保皇派终于全部被赶出了这个城市,但并未从此天下太平,“八亿人民,不斗行吗?”“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啊!一是内斗,造反了,十个人当中就有八个司令,可“总司令”毕竟稀有。据说我们是最讲谦让的礼仪之邦,只是一遇到权利,就非得你死我活了。二是外斗,保皇派自然不甘心被驱逐,经常前来骚扰,放几声冷枪,撩倒几个哨兵,打了就跑,弄得内斗也不能正常进行。
于是我们被派(谁派的?)往城市南端最大的工厂驻防,叫“肉类联合加工厂”,简称“冻肉厂”,重音在“肉”上。
我们这支学生兵自称“警卫连”,也有三四十人,长短枪支配备齐全。武器都是从军用仓库抢来的,不过不是与守仓库的解放军叔叔抢(我们进去时仓库里空无一人),而是抢枪的人互相抢,好在枪多,人人有份,才没闹出人命。
住在冻肉厂,吃在冻肉厂,除早餐是稀饭馒头,另外两顿全都有肉!天天打牙祭,哇噻,真是天堂般的幸福哦。
每天的“工作”是站岗放哨一到两次,每次两小时。其余时间,或昏昏的睡,或看小人书,也常去厂里看、玩。从临时猪场到冷库,一条延绵好几里路长的自动化流水线,这头上线,欢蹦乱跳、嗷嗷叫唤的猪们,那头下线,就剩两爿雪白僵直的胴体,其他部件都被拆零了。
能装上万头猪的临时猪场里,恶臭不堪。原来前段两派拉锯战时,这里一度成为战场,猪们无人照料,几天时间,就死了三四千头,仍然无人料理,于是猪们只好在高温下腐烂、发臭。
一日午睡正酣,战斗警报拉响,“保皇派进攻了!”我们背起枪(真枪!多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又称“六斤半”),爬上卡车就出发了。
远远的看见好多人趴在山坡上,枪声大作。“下车!”全体弯腰疾步前进,未近山坡,就见抬下来一个血糊血海的工人,据说被击中头部,已没命了。于是有人喊:“冲啊!为XX报仇!”
我们跟着冲上去,很快到了山顶,到处是现成的战壕,大约是前几年“备战备荒”的成果了。都说敌人就在对面山上,却一个鬼影子也没见着。
烈日下,山沟里几座死寂的农舍。
我们睁大眼睛看,还是什么动静也看不出来,就朝可疑的树、影放枪,也偶有回应,比如在我的正前方就掀起过一股几尺高的泥沙。过后才想,要是再高五寸,那不恰好是我的咽喉吗!
有工人向农舍开枪,立刻冒烟,仍然死寂。枪声停,烟不久也熄了。
僵持了一两个钟头,对面再无动静,看来敌人已经撤退无疑。我们小心谨慎的溜下山,又摸上山,来到敌人的阵地上,可实在找不到有过人的痕迹。据说,来袭的都是“公检法”的人,一班复员退伍的老兵!难怪我们只有稀里糊涂挨打的份。
最后还是捉了两名俘虏。一个中年人一身黑衣,受了伤,一整条裤腿已经被血染红。另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看模样是从农村出来的,说是在农舍里抓到的。
返回路上,队伍在碧绿的山谷里默默行进。夕阳把头顶的云映得一片血红。
我和一个同学走在后面,我们前面的工人就背着那个受伤的俘虏。不知为什么没有担架,也不知为什么没有人来帮他。俘虏比他高大,说是背,脚还在地上拖着,没有包扎,拖出一路殷红。工人背得气喘嘘嘘,我们想帮忙,他不让。或许是觉得我们比他个头还小。
终于背不动了。工人身子一歪,俘虏就像面袋一样倒在小路边,没有声息,纸一样的白。工人掏出手枪,上膛,“算了!”我们惊住了,“还有救……”“走!你们走!”工人喘着粗气,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俩。
我们迟疑的往前走,大部队已看不见影子。不敢回头。不知走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时间停了,所有的声音也停了。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砰~~砰~~砰~~……”枪声在山谷里来回撞击,久久轰鸣不息。
……………………
回到冻肉厂,工人们正在审讯那个大学生模样的俘虏,有一个青年哭着喊着要扑上去,“杀了他!杀了他!我要为XX报仇!”
有同学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不虐待俘虏。“你再在这里抽胡说,老子连你一起毙了!”狂怒的青年挥舞着枪吼叫。
我们不得不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地。
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将要消失时,那边传来撕裂长空的枪响,先是一声,然后是密集的连发,一直响了好几分钟。
我们跑过去,只见那俘虏扑倒在一个浅浅的土坑里,背上布满暗红的枪眼,死鱼样的眼睛还鼓着,半边脸没了。
文革结束后,听说那几个枪杀俘虏的青年都判了死刑。
战争,其实是老人们之间的游戏,他们却用祖国、人民、XX主义、XX思想等等一类字眼,煞有介事,把青年忽悠得热血沸腾,心甘情愿的做棋子,当炮灰,残忍的互相杀戮,可悲的相互被杀。
于是我们被派(谁派的?)往城市南端最大的工厂驻防,叫“肉类联合加工厂”,简称“冻肉厂”,重音在“肉”上。
我们这支学生兵自称“警卫连”,也有三四十人,长短枪支配备齐全。武器都是从军用仓库抢来的,不过不是与守仓库的解放军叔叔抢(我们进去时仓库里空无一人),而是抢枪的人互相抢,好在枪多,人人有份,才没闹出人命。
住在冻肉厂,吃在冻肉厂,除早餐是稀饭馒头,另外两顿全都有肉!天天打牙祭,哇噻,真是天堂般的幸福哦。
每天的“工作”是站岗放哨一到两次,每次两小时。其余时间,或昏昏的睡,或看小人书,也常去厂里看、玩。从临时猪场到冷库,一条延绵好几里路长的自动化流水线,这头上线,欢蹦乱跳、嗷嗷叫唤的猪们,那头下线,就剩两爿雪白僵直的胴体,其他部件都被拆零了。
能装上万头猪的临时猪场里,恶臭不堪。原来前段两派拉锯战时,这里一度成为战场,猪们无人照料,几天时间,就死了三四千头,仍然无人料理,于是猪们只好在高温下腐烂、发臭。
一日午睡正酣,战斗警报拉响,“保皇派进攻了!”我们背起枪(真枪!多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又称“六斤半”),爬上卡车就出发了。
远远的看见好多人趴在山坡上,枪声大作。“下车!”全体弯腰疾步前进,未近山坡,就见抬下来一个血糊血海的工人,据说被击中头部,已没命了。于是有人喊:“冲啊!为XX报仇!”
我们跟着冲上去,很快到了山顶,到处是现成的战壕,大约是前几年“备战备荒”的成果了。都说敌人就在对面山上,却一个鬼影子也没见着。
烈日下,山沟里几座死寂的农舍。
我们睁大眼睛看,还是什么动静也看不出来,就朝可疑的树、影放枪,也偶有回应,比如在我的正前方就掀起过一股几尺高的泥沙。过后才想,要是再高五寸,那不恰好是我的咽喉吗!
有工人向农舍开枪,立刻冒烟,仍然死寂。枪声停,烟不久也熄了。
僵持了一两个钟头,对面再无动静,看来敌人已经撤退无疑。我们小心谨慎的溜下山,又摸上山,来到敌人的阵地上,可实在找不到有过人的痕迹。据说,来袭的都是“公检法”的人,一班复员退伍的老兵!难怪我们只有稀里糊涂挨打的份。
最后还是捉了两名俘虏。一个中年人一身黑衣,受了伤,一整条裤腿已经被血染红。另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看模样是从农村出来的,说是在农舍里抓到的。
返回路上,队伍在碧绿的山谷里默默行进。夕阳把头顶的云映得一片血红。
我和一个同学走在后面,我们前面的工人就背着那个受伤的俘虏。不知为什么没有担架,也不知为什么没有人来帮他。俘虏比他高大,说是背,脚还在地上拖着,没有包扎,拖出一路殷红。工人背得气喘嘘嘘,我们想帮忙,他不让。或许是觉得我们比他个头还小。
终于背不动了。工人身子一歪,俘虏就像面袋一样倒在小路边,没有声息,纸一样的白。工人掏出手枪,上膛,“算了!”我们惊住了,“还有救……”“走!你们走!”工人喘着粗气,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俩。
我们迟疑的往前走,大部队已看不见影子。不敢回头。不知走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时间停了,所有的声音也停了。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砰~~砰~~砰~~……”枪声在山谷里来回撞击,久久轰鸣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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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冻肉厂,工人们正在审讯那个大学生模样的俘虏,有一个青年哭着喊着要扑上去,“杀了他!杀了他!我要为XX报仇!”
有同学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不虐待俘虏。“你再在这里抽胡说,老子连你一起毙了!”狂怒的青年挥舞着枪吼叫。
我们不得不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地。
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将要消失时,那边传来撕裂长空的枪响,先是一声,然后是密集的连发,一直响了好几分钟。
我们跑过去,只见那俘虏扑倒在一个浅浅的土坑里,背上布满暗红的枪眼,死鱼样的眼睛还鼓着,半边脸没了。
文革结束后,听说那几个枪杀俘虏的青年都判了死刑。
战争,其实是老人们之间的游戏,他们却用祖国、人民、XX主义、XX思想等等一类字眼,煞有介事,把青年忽悠得热血沸腾,心甘情愿的做棋子,当炮灰,残忍的互相杀戮,可悲的相互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