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
这种山吃海喝,民愤很大,但名分也很大,是工作需要,“舍不得瓶子打不着狼”云云。不过对这样的说词,我总有些将信将疑。因为照这种说法,这样的饭局实际上是在设局下套,与十字坡上“母夜叉”孙二娘干的勾当无异。再说,在商务洽谈中,真正因为一顿饭局而作出重大让利的情况也很罕见,因为吃请的、请吃的都明白,吃香喝辣会增加“交易成本”,吃的、喝的,最终都要摊入成本,“羊毛出在羊身上”,其实并不合算。
实际上,常有机会赴酒楼宾馆吃请的,多是些权力部门的公仆,真正的生意人并不多。这些权力部门的要员或部员,吃喝玩乐之余,也的确有过“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的时候,反正 “羊毛出在牛身上”。相形之下,请吃的一方作为“弱势群体”,只要不将得到的好处揣入个人腰包,倒也让人不好多说什么,虽然严格地说来,也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撇开名分不说,单说过程,吃这种很讲究的饭,程序大抵相同。初时宾主双方正襟危坐,互致敬意,彬彬有礼地说些“感谢支持”之类的客套话,拘谨之态,犹如过组织生活。所幸这一阶段时间不长,酒过三巡,气氛很快便有所松动,主宾双方开始载言载笑,说些工作之外的事情。一两个“通关”打下来,言路大开,便进入了“脱口秀”的阶段。一旦进入这一阶段,便时见高潮,连一些平日木讷呆滞的人,也一个个妙语联珠。起先不过是说些“革命就是请客吃饭”的民谚,到后来,便开始说些油糊糊的“荤段子”了,你方说罢我登场,油嘴滑舌处,荤腥之气喷薄而出,足令满桌佳肴都成了清素的“和尚席”。倘有女性在场,说的人则越发来神,直说得姑娘大嫂满面绯红,入地无门,这边还余勇可贾,穷寇急追,整个一副“灭此朝食”的架式。
好在民谚也好,“荤段子”也好,说的人都是有口无心,并不当真。记得有次一位酒量十分了得的客人说了个“素段子”,说的是某地农民见驴子在地头吃庄稼,便一边埋怨“怎么像干部走到哪吃到哪”,一边去牵驴,不料那驴不服气,仰天长啸起来,农民大惊:“哟,吃完了还唱卡拉OK啊!”这客人口才甚佳,说得绘声绘色,自然博得满堂彩。不料,杯盘狼藉,酒足饭饱,此公竟抢先拿起话筒,带头“萧萧驴鸣”起来。
对这种声态并作的饭局,我一直视为苦役。这首先是因为逢这种场合,自己多为请吃而非吃请的一方,难免心理不平衡,加之本人不胜酒力,从不拼杯,不管对方如何威胁利诱,总是“每次50毫升,饭前服,或遵医嘱”,然后便旁若无人地作气定神闲状。与气吞山河、豪情万丈的同桌相比,不免有种“鸡立鹤群”的落寞感,远不如家里的豆豉辣椒佐饭来得自在。因而这样的场合,只要推得脱,我是一定不去的。
据说,饭局最具戏剧性的结局,是会账
一次,老同学远道而来,为尽地主之谊,在餐馆聊备薄酒,席间把盏叙旧,气氛倒也不错。终席前,礼节性地问要不要再添菜,同学忙说:“够了够了,公家的钱也不该浪费。”这话把我哽得半天做不得声,我在放血,他却一直是在作公款消受的!那种感觉,恰如将借来的钱弄丢了,总觉得遭受的是双倍的损失,自己丢了一份,还要还人家一份——虽然事实上,自己只损失了一份。当下也曾恨恨地立志,下回逮着机会,一定要报复性地撑个半死,多少挽回些损失来。然而真有了这种机会,不待端杯扶箸,便早已没了胃口,只是很不争气地怀念起家里的豆豉辣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