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伢子(铺口人物志)
张伢子不是一个青年满哥,他有两个崽,大崽都二十几好远哒。他的脑壳哪个都可以摸得,不发气。于是,他的脑壳常被别人摸起好玩。我对他说,“你莫让别人摸你的脑壳。男子头啊!”他说:“他们要摸,我有麽子办法!”他是来自铺口的一个民工。
假如他不在外打工,他在家里应该是一个说一不二、要禾哩就禾哩的一家之长。他是牙(爹),堂客崽女都有听他的调摆,喊他们做么子就做么子,半点都由不得他们。
在外打工,比不得在家里。
在外面,身价掉了一大截,他得把尾巴夹紧点。
“张伢子,跟我买包烟来!”正式工在玩“三打哈”,不得空,喊道。
他转背就去买烟。
“张伢子,跟我把地扫一下,捡一下场!”正式工正在和堂客们调口味,又不得空。
他流逝去捡场、扫地。
习惯了,大家都把他做崽喊。和他崽一样大的小粒子也是这样喊。
他对我说“我咯扎乡里鳖一到城里,就变哒细伢子。有味!”他笑了笑。有些苦涩。
俗话说:“无钱四十称英雄!”
张伢子冇钱,又是乡里鳖,自然是“英雄”了。除了干好当民工该干的那些重活、脏活外,还要为正式工打好零碎转身。这样才会带爱相。他懂。
好人难做。“英雄”难当哪!
平心而论,张伢子其实很能干。我看过他挖电杆洞。电杆18米高,杆基洞要求见方1米、深2.5米。民工队分工,每人4个。别人东一锄头、西一锄头,半天还在“起蒂”。
他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开挖,到吃早饭的时候,就冇看见人哒,只见他洞子口一阵又一阵地向外喷土,像一只穿山甲。
“张伢子,你打洞打得咯快,打别的洞是不是也有咯快啰?”正式工小王慵懒地蹲在洞口,一边吸烟,一边调口味。
“一样的,一样的!王师傅,你呢?”张伢子一边挖,一边笑,气喘吁吁,头也不抬。
“冇你快,冇你快,我要搞半天还不得收场!”小王笑得哈哈直滚。
我丢了一根烟下去,他用一双泥手接哒,蘸着汗水,用手背在脸上画了一只猫。不一会,洞口就飘出一缕青烟。在荒野中,有点像《聊斋》中的画面。
张伢子很长记性。别人做事,他在边头瞟。几年下来,室内的水电安装,他成了一把好手。我留心过,他不光做事麻利,连安装的标准、安装规范都很清楚,正式工搞他不赢。
有了这个本事,他除了做民工外,还经常带崽一起接些零碎水电安装。用户说:咯扎伢子做事带爱相。
他苦做苦吃,我问他赚咯多票子做么子?他说崽大了,要起屋。
张伢子短手短脚,却结实粗壮,手指粗硬得像一个个小红萝卜,《相书》上说,这种人忠厚老实,不怕苦,舍得死,做工、当兵都是好料子。
时过境迁。我生活里有了一个转折,渐渐地和他接触也少了。
一天,我在路上劈面碰到他们两牙崽收工回来,依然是一身尘土,破旧的工作服上印满了一圈圈白色的汗渍。
“你郎家到哪里去?”老远,他就用长沙话跟我打招呼。
“张伢子,一向冇看见,到哪里发财去了?”我问。
“我到哪里发财?我还不是在下苦力!”
又隔了好久的一个晚,我接到他从广州打来的电话,是打听一个熟人的电话号码。我告诉了他,并说,你翅膀硬了吧,起得飞哒吧?!他说,他还是在打工,只是钱多一点。
“满崽又要起屋不?”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嘿嘿”的笑声。
从些,我知道,广州多了一个带爱相的湖南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