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里的屠夫姓龙名章和,家居贺家冲,人生得武高武大,却面善,见人总是笑嘻嘻的,说话斯斯文文,条理清晰,作田也是一把好手。一个以杀猪为业的屠夫,没一点杀气,没一点蛮横,也算是少见了。
请章和到知青组或队上来杀猪,我当下手的时候居多。我不会领导别人,却非常善于被别人领导,做起事来积极主动,手脚麻利,眼眨眉毛动。章和自然喜欢这样的下手。两人的配合也就十分默契了。
从拌盐水(准备接猪血),捉猪,上凳(无论多大的猪,受刑台都是一条板凳),到杀猪,烫猪,粗褪毛,吹气,精褪毛,开膛,剥离板油肠油,处理下水(包括把大肠小肠全翻过来),最后分割成块,我全程助理,与章和一道做得干净利落,也与屠夫一起享受这杀戮的愉悦。现在想来,我那时根本就没有把猪看作也是一条命。
顺便说一句,科学家们说,猪的器官结构,最与人相近。我深以为然。
一次在黄家界杀队上的猪,不大,七八十斤,老不肯长,被判提前行刑。也正因为猪个子小,灵活,满地乱窜。好在我也个子小,灵活,满地乱追,终于一把抓住了猪的耳朵。章和趁势揪住猪尾巴。两人一提,猪就上了凳。
我喊章和,要与他交换位置。他不应,却把杀猪刀递给我!
“你来。”章和语气平和。
“我、我不行!”我瞢了,也急了。
“你来。”语气仍然平和,却也是豪不含糊的坚定。
猪在拼命挣扎,死命哀号。
“我没杀过!”我简直气急败坏了。身子压着猪头又动弹不得。
“冒事,我报(教)你。”章和再一次递过杀猪刀。
手,剧烈地抖,心,剧烈地跳。好不容易刀尖对准了猪的咽喉。
“钻!你钻啊!”章和下命令了。
费好大的力,才突破坚韧的皮。
“钻进去!往心头钻!”章和厉声纠正刀的方向。
我猛一用力,刀把子都进去了一半。
“再绞一下!”
胳膊粗的鲜血喷涌而出!
猪蹭了几下后腿,就瘫软下来。跟着,我也瘫软了。
后来问章和,为什么要我主刀?他笑,你抓了猪耳朵啊。
原来,我越权了。我本来只有抓猪尾巴的资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