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县往事小记（三十五）
三吓
我在前面说过，我刚去靖县时有“三怕”，怕人放蛊、怕麻风病、怕苦螺蛳，随着对靖县生活的适应，这“三怕”也渐渐的丢到脑后去了，但在靖县的四年中还是受过几回惊吓，回忆起也有三次。最危险的一次也是第一次，1969年4月，我第二次去312公路上，这回是捶石子，我们大队的知青来了四人。吃完晚饭后，我们这些知青就带着毛巾肥皂等，到路边的小河里清洗，洗脸洗脚的。小河不深，清澈见底，那时虽已春暖花开，白天太阳已晒人了，但河水还较凉的，擦到脸上凉爽爽的，洗脚就要有些勇气了，可是我们还是一字排开坐在河边，把脚伸到凉浸浸的河水里，河水撫摩着我们的双脚，晚风拂面，晚霞染红了河对面那片竹林，有种说不出的惬意，一天的疲劳随河水逐波而去，老人们说：“饭后洗脚，人生一乐”，我们就是要享受着这短暂的快乐，每天都到小河边来，社员是从不来河边的，他们吃完晚饭就坐在屋旁，或躺在铺上打发时间。
那天，我们四人吃完晚饭，照常去河边，我们是抄近路直走田埂下马路再到河边的，走正道要绕个大圈。当我们走到离马路不远时，在我们右前方的马路边上突发几声轰轰轰的巨响，只见几股硝烟裹着无数的碎石直冲云霄，我们中的吴元龙修公路时当过炮工，他连声叫：“不好，放炮了。”我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木呆似的站在田埂上动也不敢动，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天上，那些碎石冲到半天空后，成了一粒粒的小黑点，到达顶点后，散开成伞状，密密麻麻的罩在我们所处的上方，慢慢的朝我们掉下来，随后越落越快，我的心跳也随着加快，没人说话，只顾盯着头上掉下的碎石，我看到碎石越接近地面，范围也散开的越广了，留在我们头顶正上方的碎石渐渐的稀了，这时我们当中有人用毛巾包住头，再用双手把头抱住，垂下头来听天由命，瞬眼间碎石落到我们四周的稻田里，溅起朵朵的水花，竟没一颗石子落在我们身上，离我们最近的只一米左右，真是万幸，毫发未损，我们相互庆贺。过后我们才知道，是拓宽马路路面放的炮，放炮的人延误了，本应是在收工时放的；他们又大意了，以为我们这边无人走，就没留岗哨，谁知我们的误入，险些恙成大祸。后来，站在远处观望的民工说我们胆大，站在那儿不跑。什么胆大？是吓得腿发软了，脑袋木了，不知道跑了，我只知道我当时脑壳里一片恐惧感，翻来覆去的就是一句话“完了完了”的。我是走在中间的，田埂上只能单行，一头一尾的都吓呆了，腿不能动了，我位于中间位置，战战兢兢的想跑也跑不了，假充了一回大胆。事后想起来真后怕，差那么一点就永远留在靖县黄土堆里了。
还有一次受惊吓，是在下放的第二个春天，队上开始春耕了。我们队上有些水田在远处，为了赶时间，队上规定到远处犁田人，都不回家吃早饭，他们的早饭由派人集中给送去，这送饭的人就是我。送饭这个差事还是不错的，不要出早工了，自己早点吃完早饭，就到各家去收集早饭，收齐后用一担箩筐盛着，十一二人的早饭装了大半箩筐，盛饭菜的东西五花八们，有盆、有钵、有竹筪、简单的就两只大碗互扣起，用一块布包扎好。菜以干辣椒、白菜罗卜为主，好一点就是一点点蛋皮、一两条泥鳅、酸笋子、干菜之类，菜都不多，饭的分量占绝大部分，饭多的有七八两之多，基本上是半斤以上，他们是家中的主劳力，理所当然要多吃些。话说那天我送饭到坡上，上坡的路都是青石板的，坡上就是青草地了，我看到天气很好，就打双赤脚，担起这挑饭就上坡了，刚一踏上青石板我就后悔没穿鞋了，因为青石板冷得浸人，换鞋子还要洗脚，显然来不及了，就光着脚去了，走到坡上的草地里，脚板才不感觉冷，反而还有点舒适感。坡上的田很分散，我依次找到他们，把各人的饭放到他们的田边上，他们有的是立即上田来吃，有的是要犁到田头才吃饭的。当我送完最后一人的饭时，那人是在高处的一丘田里，这丘田较偏避，我担着空箩筐离开那里，在走到下面的草地时，看到草地丛里有一根深褐色的棍子，横在我的去路上，我没在意，继续朝前走，离那棍子三四步时，那根棍子突然迅速的滑动起来，以我为圆心，刷刷地划了道弧线，到了我的右边，仍保持着三四步远的距离，边滑动边扭过头盯着我看，我的妈啊！是条大蛇，有三米长，拳头般粗。我顿时吓得语无伦次的惊叫：“蛇，蛇，有蛇”，想让那位社员听到喊声下来帮我，可是那社员还在犁田，听不到我的叫声，我僵在那里，毛骨悚然，从未与活蛇这样的挨近过，何况是条大蛇，还不知是不是毒蛇，我手无寸铁，又处于这无助无援之困境，使我感到特别恐怖。我突然记起，我肩上还有扁担，说时迟，那时快，我把空箩筐朝地上一扔，想抽出扁担来护身，那蛇可能是见了两只空箩筐突然朝它滚过来，不知什么东西害怕了，就扭几扭钻到草丛的深处消失了，我这才回过神来。过后我与社员讲，他们说，三月三刚过，蛇刚出山，还怕冷，早上的气候还冷，那草地正当太阳，靠近路边的草浅些、稀些，蛇就寻到那里晒太阳取暖，我打双赤脚，走起路来无响声，所以蛇没听到脚步声，就没让道，走近后双方都吓了一跳。我一听有道理，以后我上山也少赤脚了。
半个月后，我们全队都到这坡上插秧，我隔壁一老人家的一条猎狗也跟着来了，正当我们在插秧时，听见猎狗的吠声和撕咬声，有人惊呼，狗和蛇打架了，等我们跑出田里来看时，草地上躺着一条大蛇，就是吓坏我的那条大蛇，此时它一动也不动了，蛇的七寸处血淋淋的，那条猎狗摇着尾巴在向人们邀功。突然，那狗耳朵一竖，一阵怒吼又朝深草处扑去，又一阵搏斗声传出，不一会儿，它又拖出一条同样花纹的大蛇来，只是比第一条蛇小一点，社员说，这是一对菜花蛇，公蛇死后，雌蛇来报仇的，算它还有情意。有胆大的社员用担秧的扦担，将蛇分别挑起来立在地上，那蛇尾还盘在地上，虽没三米长，但两米多还是有的，它比扦担还长，有扦担那么粗，不知是蛇死后缩小了还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那吓我的那条蛇比这对蛇大些，可能是横向看和竖看视觉不同的原因。
再一次遭吓，是农药冲到眼里，担心眼睛会瞎，惊恐万状。大慨是在下乡的第三个年景里，稻子抽穗了，正值害虫猖獗时，要灭虫，那年已禁用农药“六六六”粉剂，改用“乐果”乳剂，使用喷雾器来喷，那天我是到队上的砖瓦厂附近的田里去灭虫的，我将药配制好后，好象是1:500的比例，随手将大半瓶药立在砖瓦厂外的草地上，喷完后又再来配，药瓶是棕色的，当时太阳很大，我喷完两三罐药后，上来准备再配药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当我去拔塑料瓶塞时，梢一用力，那瓶塞“砰”的一响冲竟到我脸上，随之而来的是药液喷射到我脸上眼里，刹时间我两眼火辣辣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以为是药瓶爆炸了，吓得惊慌失措，玻璃碎片炸到眼睛里，那不成了瞎子啦？我用手揉眼睛，并无异物，心想只是药液溅入眼里，记起化学老师教我们处理受浓酸伤害的最佳法子，是要反复用清水冲洗，而这里的水源，离我最近的是砖瓦厂和泥的水坑，我象瞎子般摸到砖瓦厂，喊一个叫“和尚”的社员来帮忙，他扶我到水坑边，盛了一勺水，我就那勺水冲洗了眼睛，当眼睛稍微能睁开一条缝时，我看到那勺水竟是黄泥汤，这心又悬起了，“和尚”也说这水不行，要我到铺口中学后的小河里冲洗，那里的水干净，我依言而行，模模糊糊、跌跌撞撞的走到河边，用双手捧起水来，不断的冲洗双眼，心里一直在担忧，会不会烧坏眼睛，如烧坏了的话，我这辈子就完了。冲洗了好一会儿，眼睛能完全打开了，虽看东西还有点模糊，还有些烧痛，我才放下一点心来了。回到砖瓦厂，去收拾喷雾器，这才发现药瓶并没爆炸，查原因只是瓶子在太阳底下暴晒，瓶里的气体晒热了，迅速膨胀把瓶塞冲了出来，还带出了药液。以后的三四天里，我的眼睛是红肿的，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恢复正常，我才完全放下心来，我视力到现在还一直较好，看报不需带老花镜，只是从那次以后，染上了砂眼。
这三吓，至今回想起还心有余悸。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遭受的这些难，充其量勉强可算上小难，所以也就谈不上有后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