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变
去镇上发信,买了些日用品后即往回赶,此时正好碰了隔壁大队知青苏东海。打过招呼后,见苏东海背着行装,神情委靡。
“苏哥,上哪去?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疑惑地问。
“唉,你不晓得,陈梅芳自从去怀化修铁路变心后,我们大队领导想办法给我搞了一个修铁路的指标,今天动身去怀化。去了后,能经常和她在一起,我想她应该会回心转意的。”苏东海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有情人终成眷属,祝你成功。”我和苏东海握手道别。
苏东海此行真能如愿以偿,力挽狂澜吗?一路上,他俩一些被知青传说的往事不时闪过我的脑际。
他俩的出身都不好,但不管是出工还是搞家务种菜等,两人都比别人发得狠些。第一次招工时,同组出身好但劳动不怎么地的几位同学被招走了,他和陈梅芳留了下来。
送走招工的同学回来后,陈梅芳抱头痛哭,说实在想不通,出身不好就受歧视,低人一等,招工只看出身,什么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表现都是屁话。他虽然也很难过,但到底是男子汉,只好安慰她:“不要紧,来日方长,以后会有机会的……”虽一个劲地安慰她,苏东海自己的心却也在流泪。
在以后的劳动和生活中,两人相濡以沫,相互支撑。两人有一次上山打柴,陈梅芳失足掉进一个
她这次去三线的前夜,两人曾一夜未眠,相拥谈心至天明,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
她的普通话说得好,平时修水利,工地上的广播少不了她,老乡经常开玩笑说,平时挑堤再累,只要一听到小陈清脆欲滴的广播声,身上立刻来劲。这次从常德到怀化修三线铁路,她照样被安排到工地当广播员。谁知事隔几个月,有从三线回来的知青告诉苏东海,说工地上来了一个姓秦的技术员。这姓秦的见陈梅芳脸蛋漂亮,身材娇好,又讲得一口好听的普通话,于是总爱往她的广播室跑。久而久之,陈梅芳开始跟他热乎起来。有些知道她底细的知青看不惯,觉得她太对不起苏东海了,于是有人回生产队时,将这一情况如实告诉了他。
他气急败坏,请了几天假赶到三线工地,找到广播室,进去一看,那姓秦的正在那跟陈梅芳谈笑风生。
陈梅芳见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大惊失色,连忙问他怎么来了,还急着将他拉到外面说话。他于是将听到的一些情况跟她讲了,问她是不是真有此事,她不置可否。
到了晚上,他和她又谈到很晚。他说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传言是真的,但难道别人会胡编乱造,无中生有吗?他当时真希望听到她矢口否认的话。但她居然当场承认说这些都是真的,要他原谅她,并说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流着泪对她说,他俩虽是知青,即没经济地位,又没政治地位,但两人在患难中相爱,这是最值得珍惜的。他还一再表白自己对她的一片痴心,说自从她来三线后,他是朝思暮想,一再请求大队给他弄一个修三线的指标,以便他能来此陪伴她。但大队领导说有些困难,所以一直没办好。于是这次特意请假来看她,好放下这颗心,也希望她不要再作对不起他的事。
她没再吱声。他以为是自己一番话打动了她,于是第二天放心地回到生产队。
回来不久,一些坏消息仍如雷贯耳。他听了心如刀割,于是提笔给她写信,信中鞭辟入理,言词切切,并希望她速回信。可是,寄出的信如泥牛入海无消息。他终日神情恍惚,沮丧哀愁。知情人见状都怜惜不已。
大队领导也很同情他,这次下决心给他在公社弄了一个三线名额,他得以再次赶赴怀化。
苏东海走进铁路广播室。陈梅芳惊讶道:“你怎么又来了?”
“我这次来了就不走了,可以经常陪伴在你的身边了。”他高兴地将他来三线的情况说给她听,好让她也高兴一番。
出乎意料的是,陈梅芳听到他将在工地长期驻扎的消息,不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露出不安的神色。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道:“苏东海,我不得不与你摊牌,我和你可说是患难之交,你对我的好我也一直记在心中。但现实太残酷,我俩出身都不好,招工无指望,正像你上次说的一样,我们一无经济地位,二无政治地位,像我俩的处境,要在那鸟不窝屎的地方安家,今后还要生儿育女,这一辈子怎么过,害自己不说,今后还要害崽女一世呢。这些你都想过没有,苏东海!”
陈梅芳这一席话不是没有道理,说得也很现实。但苏东海却无论如何不会接受这样的理由。他情真意切地说:“既然我俩是患难之交,有缘相知相爱,那么我俩就没有任何理由分开,哪怕是天塌山裂,湘水倒流,我们都应该情同连理,永不分离。”他接着说:“你说在乡下一辈子难得过,我想这么多农民兄弟祖祖辈辈都过来了,难道他们就不是人?何况今后我们不见得就永无出头之日,要相信上帝总是公平的。”
“你去相信上帝吧,我心中没有上帝,我只相信现实,我渴望过人样的生活,我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陈梅芳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广播室。苏东海一个人楞在那里好半天。
一位同在广播室工作的叫张明生的长沙知青从外面采稿回来,见到苏东海后热情地打了招呼,要拉他到广播室去坐。苏东海说不进去了,还要去工地报到。张看他那神色,就知道他刚与陈梅芳之间发生了不愉快,于是安慰他:“苏哥,想开点,凡事要拿得起放得下。”
“张老弟,这不像别的事情,如果有谁打我一顿骂我一餐,我可以原谅他,不去计较。但这种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说完调头就走。
张明生进了广播室,见陈梅芳心情沮丧,于是安慰她:“陈姐,苏哥刚来,两人有话好说,不要生气,都是几个长沙知青,没必要把事情闹大,要冷静些。”
“他就是喜欢钻死胡同,脑筋转不得弯,不能理解别人。”陈梅芳正要继续说下去,那位秦技师进来了。张也只好忙自己的去了。
第二天,苏东海收了工,又去找陈梅芳,快到广播室时,只见她和那位秦技师并肩而行,,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上哪去?陈梅芳。”苏东海厉声喊住她。那秦技师竟恶狠狠地盯着他。他顿时怒火中烧,同样将一束凶光射向对方。
“姓秦的,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缺德事了,我和陈梅芳都是长沙知青,在一起同甘共苦相好了几年,你不要再在我和她之间插一杆子,不然我会对你不客气!”苏东海义愤地说。
“告诉你,你犯不着这样凶,现在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小陈也有自己的选择权利,她如果选择了你,我无话可说,她选择了我,你也必须尊重她的选择”秦技师据理力争。
“姓秦的,你不要以为你比我多几个臭钱,有一份像样的工作就不得了,就可以做昧良心挖墙角的事。你要晓得,我们这些知青虽说穷困潦倒,但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警告你,你如果死缠住她不放,我会有好果子给你吃的!”苏东海说完去拉陈梅芳,要她跟自己去一边谈。此时只见她扭头就走,一个人回到了广播室。秦技师此时知趣地走开了,苏东海跟着进了广播室。
“陈梅芳,难道你的心肠比铁还硬,把我俩的感情看成了狗屎,一钱不值?你这样伤我的心,使我万念俱灰,生不如死,难道你能心安理得,睡得安稳?”苏东海撕肝裂肺地说着。陈梅芳则开始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沉默不语。
面对不再言语的她,苏东海仍苦口婆心地劝说,希望她回心转意,说如果两人重归于好后,他会一辈子体贴她,关爱她,呵护她,在她面前做牛做马都无怨无悔。
不论苏东海如何山盟海誓,情真意切,陈梅芳就是免开金口,不再搭理他。他又一次失望而归。
以后的日子,他曾十数次的找她谈,她总是耷拉着头爱理不理的样子。他犯糊涂了,竟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有一些日子没去广播室了,让陈梅芳冷静考虑一段时间,也许时间是最好的清醒剂,他这样想着。
一日,张明生到苏东海工地采稿。苏顺便问张:“她还跟姓秦的来往吗?”
张明生是个不会撒谎的人,同时他也看不惯陈梅芳和那人的亲密样子,只是碍着面子不好当着她说什么。现在苏东海既然问他,他觉得不应该向苏东海隐瞒,于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绝不会做孬种的。”苏东海说完这句话后再没言语了。
没两天,苏东海找到广播室。
“梅芳,我最近想通了。”苏东海说。
“真的,你终于想通了?”这么多天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的她,终于开了口。
“是的,我想通了,只不过我想今晚请你上我工棚一趟,我想找你谈最后一次。
“要得,我一定去。”陈梅芳爽快地答应了。
知道苏东海今晚约了陈梅芳,工棚内的工友很知趣,吃过晚饭就到其它工棚打牌去了。陈梅芳如约来到工棚。苏东海请她坐床沿,还给她倒了杯热开水。
“梅芳,我总是想起我俩的过去,那时虽说艰辛,但也觉得甜蜜,你不觉得吗?”听苏说起这些,她即刻保持沉默。苏继续道:“常想起我俩在一起吃饭,你抢着给我装饭;想起我换下的衣服,你抢着去洗;想起你在我耳边窃窃私语,情意绵绵,我就觉得我曾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现在这一切已离我远去。”此时她仍不语。苏东海沉默片刻又说:“想不到现在我最心爱的人居然又在悄悄与别人说着情话,那飘着芳香的肌肤在被别人抚摩。想到此,我真的是心痛欲裂,那被无情抛弃的感觉使我生不如死。”说到这,苏东海已是泪眼模糊,此时的他不能自已,竟双膝跪地,拉着陈梅芳的手泣不成声:“没有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真的不想活了,梅芳,你可怜可怜我,救救我吧!”
面对此情此情景,面对跪地哀求痛不欲生的昔日知青男友,如果是陌生人也会掬一把同情的泪,再硬的心肠也会一时酥软下来,但此时的她居然想不起要将苏东海扶起,想不起用一两句话来安慰这悲痛欲绝的男人,而这男人都是为了她啊!
“我总算明白了,你今晚是骗我上这来,原来你根本冒死心哦!”她有些气愤地说着,且使劲地抽回被苏东海跪着握住的手,拔腿而走。当她走到门边欲开门时,说时迟,那时快,苏东海猛地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一个箭步冲到门边,将匕首狠狠刺进了她的后背。她惨叫一声,痛苦地倒在地上,不一会,汩汩流出的鲜血浸泡着她还在颤抖的身躯。
苏东海用喷着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地上躺着的扭曲身子。陈梅芳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苏东海,求……求你,再……再给我一刀!” 苏东海痛苦地狂吼一声:“梅芳,我陪你去,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也许我们再没这么痛苦。”吼完,他扬起匕首狠狠割向自己的手腕,动脉中的鲜血顿时像喷泉一样射向四周。
在这寂静的夜晚,陈梅芳的惨叫声和苏东海的狂吼声惊动了其它工棚的工友。他们来到门外迟疑一会后,发觉情况不对,随即破门而入。
他们迅速将倒在一起的两人抬到工地卫生所。医生对两人进行简单包扎后,说陈梅芳伤势严重,必须马上送怀化市抢救。
救护车凄厉的警笛声划破静谧的黑夜,向怀化市区飞驶。
苏东海颓丧地躺在卫生所,当地两名公安局的警员荷枪实弹守在旁边,任何人不得靠近。
第二天,苏东海被警车带走。
后来据说,陈梅芳因抢救及时,捡回了一条命,伤好后随即办理了病退手续。苏东海被判了几年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