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下放农村,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上山,二是湖区(近水)。家里已有人上山,山里的生活给了我们家很多教训。那就进湖区吧!古语说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无仁、也不智。为的是有口饭吃填饱肚子。
你说这湖区,沟、港、河,汊星罗棋布,唯一交通工具就是船,(当时公路刚修好,每日仅一趟去常德的汽车)。我们回长沙必须经茅草街转船去长沙,或者,步行三十余里去沙河口上津市到长沙的船,个中劳累恐怕兄弟姐妹们刻骨铭心。一来是车船劳顿,二来是背景离乡。更甚的面对滔滔湘水,浩如烟海、波光狰狞的洞庭湖水。更让人总有一股伤心离别的悲哀与惆怅。
“宁肯隔座山,切莫隔条水”,这水让人凄凉、让人孤独阴沉。回长沙时心情还好一点,呆了数日,忽觉这里已把我们淡忘、抛弃了。一阵麻木、一阵畏惧噤若寒蝉般。随手提起简单的行李,踏上了不是归途的归途,不是家的家……。
我和阿湘呆坐茅草街的趸船上,等待着茅草街至安乡的小油船,已是下午时分船终于向安乡出发了,底舱已没座位了,上面空气好一点,就和衣仰靠在行李上。望着河汊的两岸默默无语,残阳斜射进船甲板上,随着波光倒影的跳跃,船舱里顿时光怪陆离,象是在吞噬和戏弄着乘客。
突然,在我不远的右边一位姑娘让我为之一振。她端坐在板凳上,仪态是那样的端庄文雅,脚穿一双略洗白的当时女知青中最流行的北京布鞋,双手紧箍着双膝,双眼凝视着河岸,头发也一丝不乱扎着一对羊角辨,透着侧面我看到她那双大得出奇眼晴,闪烁着。
突然她改变了坐的姿态,我这才清楚的看到;她的脸庞是椭园的,白皙的略透着微红,但又似乎冷俊得玉石一般。整齐的刘海下面,一对大而亮的眼睛,如秋水、如寒星。深邃得让人捉摸不定,因为在纯清如泉水般的眼神里,有着寒冷般的幽光。初春柳叶般的眉毛,更象两把冷冽的剑。象带露的花瓣一样鲜嫩透亮的嘴唇,紧闭着象泥塑、木雕,刀削斧砍一般。
她的这模样总让我有一种凄凉和不祥的感觉,怀着惊诧、疑惑。呆若木鸡般陷入了沉重的思索……。她突然发现有人在注视着自已,那种不屑一顾蔑视的眼神,并无半点少女的羞涩和恐惧,有的只是刚强和傲气。转个背去低着头收拾着自已的行李,站起来朝船的门边走去。
这时阿湘用肘部顶了我一下,代着诡意的口吻;怎么样?看上她了!啊!原来这一切都被他看得真真切切,我不置可否,懒得回答。哼!“一身如鸟啄”有什么格贪食这人间烟火。但她的面容她的神态,始终让我悲天悯人,是怜悯?是惋惜?是疑惑,无法解释清楚。只是内心酸楚的阵痛,头脑里也是那样的麻木和沉重!她和我一样同遭这等厄运!也许比我更悲更惨?……。
下船,上码头,走上大堤。在河边等待着渡船过河,我顺从着阿湘跟在他的后面无语。直到坐在渡船上,想起又要回到那,不想去又不得不去的“家”。低着头注视着破烂的船甲板时,我才突然发现那熟悉的北京布鞋。她就坐在斜对面离我不到两米远,船夫摇动着双桨。发出极不规则的声音,象悲呜般的尖叫,象绝望之中的抽泣。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到她满面愁容。一双大眼睛晴呆呆的望着前方,两眼黑得发亮,锋利的目光仿佛要把什么刺穿似的。但我总觉得是饱含着期待,而又是惶惑惊恐。更不失贵族般的典雅高贵与忧郁。活活的一尊东方维拉斯雕塑。真不想让人侮辱,亵渎。大眼睛姑娘!你不应该有这忧郁的目光,姑娘你不应该有这凄凉与孤寂的神态。如果,这一切的一切都能够让我承担该多好!其实你这忧郁,你这凄凉与孤寂同样围绕着我,多一点已无所谓!愿你重返无忧无虑,纯真活泼开朗的快乐生活!
我默默祈祷着,仿佛给了我无情的力量和热情。船一靠岸,我迫不及待第一个走到前面,迈着坚定的步伐。大眼睛姑娘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
又;
如释重负般把这“文章”写完,为的是那个年代的我们。
是写自已;讲不清。
写那位大眼睛姑娘;道不明。
写我们大家;糊涂了。
写怜爱、单相思;狗屁不通!
呜呼!有谁能为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