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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 民
----旅伴白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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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民出生于剥削阶级家庭，父亲还被划为右派。我和他恰好是在三年饥荒中同在一所农村中学上的初中。他在学校积极要求进步，尽管肌肠辘辘，参加劳动仍然特别卖力，夜晚在学校小农场轮班看守瓜菜红薯时,也从不象我们那样监守自盗。我们的班主任是位根正苗红的年轻党员，大胆培养柴民加入了团组织，为“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树立了正面典型。初中毕业后我们同时考入县一中念高中，但读完高一，他父亲病故，第二年开学便没有再来，在家拜师学手艺，当了泥水匠。
我高中毕业插队落户当知青后，柴民从百里之外跑来看我，可当我后来好不容易凑齐路费赶到湘北地区首府去看他时，他却躺在一家简易旅社的木板床上，左手扎着厚厚的绷带。
柴民是在一个人防工地上负的伤。那正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热潮之中，柴民随公社建筑队在那座城市参与挖防空洞工程。在一个大热天的中午，民工们都挤在升降机下等着坐装土的铁斗上地面吃饭，柴民刚上到十多米高的地面，猛然发现升降机失控，在眼看吊车铁斗将飞速下跌的千钧一发之际,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左手……
痛晕后的柴民被送进地区医院后，地区行署专员、军分区司令等当地最高首长都来到病房慰问这位舍己救人的英雄。面对首长的表扬和幸免于难的工友们的赞许，柴民激动不已。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刚吃过晚饭，医院砸着红袖匝的保卫人员便板着脸勒令他离开医院，说地区医院不能让地主崽子占去病床，并警告柴民：“你竟敢隐瞒阶级成份欺骗领导，骗取荣誉，真是狗胆包天!”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街道医院之后，由于耽误了治疗时间，本来可以保留的手掌感染发炎，柴民的左手经过两次手术后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大姆指……
断指彻底改变了柴民的生活，不但衣食起居中的行为细节逐渐适应了总共六个手指头的操作，更重要的是心理上坦然接受了政治歧视和面对伤残人的求生艰难。他利用断指不能参加农业劳动这个理由开始跑销售。首先从推销打包扣起步，再代销塑料制品，居然在正常人从事这些活动都被视为搞资本主义的社会环境中积累了微薄的资本，在离老家四里路外的集镇上建起了一栋两层楼的红砖房，并开了一家南杂店。还经人介绍娶了一位贤淑能干、通情达理的农村姑娘，象模象样地成了家。国家正式走上发展市场经济的轨道后，早已在市场上小试牛刀的柴民如鱼得水，他卖掉了集镇上的房屋，搬到县城开办了一家塑钢制品厂，生产城市所需的垃圾桶、花盆和建筑装饰品。
柴民不修边幅，头上似乎永远顶着个鸡窝，扭扣也常有扣错的时候，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鼻子收缩到一半长。他从来口无遮拦，从不口是心非。不管对象的感受如何，只要自己想说的没有憋着就感到痛快。即使与客户谈生意，他也一开始就将质量档次、产品价格、生产成本、经营利润和盘托出，一锤子买卖，不拐弯抹角，不拖泥带水。碰上谈不拢的他扭头就走，还要摔出一句“你这人不信直，不识好孬”。说也奇怪，偏偏就有客户听了他这句话反倒将他叫转来签订购销合同。久而久之，柴民的这种硬买卖真还做出了影响，比起那些讲公关技巧、有洽谈艺术的销售商更有市场。
一个伤残人自办企业，反而为社会提供了数十人的就业平台，这使得柴民成了自信、自立、自强的典型人物。但柴民不以为然，他说自己纯粹是逼出来的，条件好的话也不会“自讨苦吃”。面对前往视察的领导和采访的记者，他没有一句高境界的语言，而且要对工商、税务等行政部门提些批评意见，甚至对全县的发展战略也要评头品足，还动不动就把有些行为欠检点的官员骂成贪官污吏，与当年入团时的柴民判若两人。
前年，柴民被残联层层推荐，成为中国百名自立自强的名人之一，上北京出席了表彰会。有位与会的知名学者了解他的身世后，指点他还可以要求政府给予公伤认证，并对他过去舍己救人的行为予以认可。柴民从北京回家后，便抱着讨个公道的愿望开始了上访活动。但两年时间过去了，他上上下下跑了不少路、递交了不少报告、磨了不少嘴皮，仍然没获得权威性的答复。市信访办主任对他说：那时候你这种情况实在太多，现在要翻出来澄清解决的确太难。柴民却告诉我，他决不轻言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