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上奶奶[三]满女桂子
我们知青的住户大门上奶奶是‘移脚’到这个团里来的。‘移脚’是当地对再婚女性的特称。大门上奶奶先前的夫家说是艮山口郭村储姓人，死于暴病，留下一儿一女，儿归前夫家，女随娘一并来到我们下放的队。‘移脚’来了多少年，我们不知道，只知道在这个彭姓夫家里又育有两儿两女，。虽然彭姓户主也去世了，好在儿女已经长大，有一定的劳动力，加上大门上奶奶会划算，日子过的还可以，一家人对我们知青特好，我们受她恩惠不浅。长女次女出嫁后，满女的婚事就成了大门上奶奶的大事。其实在农村谁家有儿谁家有女多大年龄，这些问题自然有好心的非专业人士操心，但大门上奶奶家条件在当地算好的，满女的婚事也就要挑选了。满女53年癸己年份出生，可能是癸己的谐音，人们都叫她桂子。桂子长得漂亮，又红又圆的脸，又粗又长的辫子，身高力大，一般男人干的活她也能干，是个乖巧的女孩。我们一起出工，做不了的不会做的她都会帮我们。身高力大的她一大担谷子她辫子一甩腰一弯就轻巧的上了肩，队上砍树她和男劳动力一起去，犁田耙田她也干，而我们虽比她年长，身高也不比她差，很多事却做不过她。到油榨里去榨油，我们只能做些翻炒菜籽啦、拣柴烧火做饭啦、扫碾子啦等轻巧些的活，而她是随男劳力一起抬锤打榨的。‘嘿’‘嘿’的喊声，年轻女性身体随着榨捶摆动的风韵，在男人刚性里又多了一番柔软，让那些做重活的男人觉得有些轻松。她是大门上奶奶的掌上明珠，是有女人家羡慕的对象，是年轻小伙子追求的对象。有媒人来提亲，她一副不屑两个字；那咧。意思是那个人不怎么样，她看不起。媒人知趣的走了，后来媒人都知道桂子眼高心高。当时我们知青还有没招工走的，跟她 玩得好，都盼她能找个好人家，也好了却大门上奶奶的心愿，却不知道桂子心里怎么想，反正她成天乐呵呵的。终于有一天，我们收工回来，大门上奶奶一脸的喜气；‘收糖了’。收糖是当地风俗，男方托媒人去说婚，会带几包点心去，这点心统称谓糖。如果女方不同意，糖会原封不动被退回，如果女方同意，糖就会被收下。收糖了表示桂子接受了男方的求婚，我们都为桂子高兴。从此以后桂子脸上多了一分红润，心里似乎多了一些秘密。比如平时她到我们那里玩，总是脚手不停的帮我们做这做那，现在她到我们那里玩，手上不是在纳鞋底就是在绣花垫底。大门上奶奶则加紧采买一些棉花、被里被面等物品，时常关注某个木工的手艺，也是一脸高兴。我们不知道男方的情况，总觉得桂子的婚事不会差。直到有一天，桂子拿来一封信。。。。。。
桂子没有文化，这是她唯一的不足，也是她终身的遗憾，因此她心里认定要找个文化人。她找的这人姓高，江东人，高中文化，在乡里摊了个什么差事，已被派送到衡阳医学院
读书去了，这次写了信来，桂子不识字，要我帮她读信，还要我帮她回信的。我拆开来信，看那信后不肯读，桂子变戏法样的拿出一大捧核桃，还有几个红透了的鸟崽柿，我同意了。那时我 没有收到过情书，读了开头亲爱的三个字，自己都不好意思，桂子脸上也是通红的，读了还要帮她写，我为难的要命。看在大门上奶奶对知青的情分，看在桂子和我玩得好的份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我答应试试，这一试就再也没法推脱了，桂子一有信，只来找我。高每月写几封信来，我就要帮她读，还要解释，这也不要紧，问题是回信最伤脑筋。我又没有谈过恋爱，那些情意绵绵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写，又没有什么情书大全可以抄，只好胡编乱造。然后念给桂子听，还问她有什么话要我写的，每次她要我写的不外乎身体好、天气好、劳动好、家中好的情况，别的也没有什么。我想她是不是害羞，有的话不敢告诉我，但她十分的肯定回答；妹晓得港些恨垭子。妹得恨垭子港罗。你写的要得了。这样在我这个身外人的胡编乱造中他们书信往来了近两年。一个年边，高姓男人来了。我有幸见到了那个有书信往来的大活人了。我惊讶桂子怎么会看上她，个子还没有桂子高，也没有桂子那么健壮。桂子和大门上奶奶忙前忙后高兴得很，请一些重要的亲戚吃饭，我也在被请中。高姓男人不喜欢讲话，也没有什么客套，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怀疑他是不是桂子的那个读书人。高姓男人在桂子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桂子的两个姐姐请他去吃饭，他也拒绝了。上午离开桂子家时，桂子母女送他好远。还送了好多双新鞋、花垫底，那些花垫底上有的绣了鸳鸯，有的绣了并蒂莲花，有的绣着如意、思念、幸福的字。我不知道桂子不识字，这些字又是随给她描上去的。大约半年左右，双方家庭都在商量婚嫁事了，高姓男人来了一封信，开诚布公的告诉桂子他已经不再爱她，已经在学校又谈了一个女朋友，要桂子忘记他。话说的很轻巧很绝情。我不敢面对桂子那张兴冲冲的脸，那双期盼着的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桂子问；检过？检过？我只好全文照读。一向欢乐的桂子沉默了好久，转身离开时自言自语说，那晚妹答应他就好了。答应了什么，我不敢追问。那段日子我尽量躲开桂子，好像是我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大约过了半个月，桂子再次来到我的房间，沉默了好久说：帮我写封信，算了就算了。你怕是就妹得男人家了。我想像不出她竟是如此看得开，倒是自己心里难过，为了这个不该受伤的乖女孩。为她的从容、平淡。为她的那份纯真。几年时光，高姓男子得到最多，一个纯洁少女的全部期盼，一大堆新鞋花垫底，数十封一个陌生人写的没有情感的情书。大门上奶奶则总是忿忿不平，骂高姓男人是个挨刀鬼。我也有收获，吃了桂子无数的核桃、板粒、鸟崽柿、蜜饯。。。。。。练习了写字，还有一种悲哀，一种苦涩，一种想替桂子出气又不知道怎么办的无奈。
此事过去不久，桂子很快找了户刘姓人家嫁了过去。在那个交通闭塞的小山冲里，桂子过得 怎样我没有再去打听，因为我也有了我的生活。后来我离开那个乡下，在城里生活，更不知道她的情况。多年以后在县城的农贸市场我竟然又看见了桂子，她也认出我了。问及她的现在，依然是那份平淡和从容，好象在说着另外一个人的事：他嫖，又赌，屋里妹得钱，在他。小把戏大了，打工去了了，我到城里贩点小菜卖也得过。桂子，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孩，你，在这些平淡从容中忍受的是难以言表的苦痛。我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