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松子树脚的住房对门那户贫农是兄弟两人,哥哥叫陈远福,娶了媳妇。弟弟的小名叫马糊。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我对这户农民了解多一点。远福家三口人平日言语不多。贤慧能干的女主人无出,结婚多年,膝下无子,她觉得对不起丈夫,郁郁寡欢。远福是贫农出身,可谓是根正苗红。生产队长、会计、出纳、计工员等这类“队官”头衔分得他兄弟俩没有份。大队支书对远福兄弟态度恶劣,常常恶语相加。兄弟两人平日出言谨慎。贫下中农是共产党依靠的对象,应该是得势的人群。为什么受人欺压呢?我感到有点蹊跷。
原来这其中有一段故事。
1949年冬,一支解放军小分队从贵州方向由西向东朝靖县开拔,他们沿着溪涧(这条小溪发源于木山,流经铺口镇、同乐、光明、官团,经过飞山公社后在靖县城附近注入渠江。)边的石板路行军。他们的行踪惊动了铺口附近的农民,男人们看中了解放军手中的冲锋枪。一支冲锋枪可卖百块大洋。他们对解放军一无所知,在他们的心目中这是一支官军。松子树脚的男人伙同附近村寨的农民,手持鸟枪火充,埋伏在解放军必经之道的山坡上,等待猎物的来到。
解放军小分队在毫无战斗准备的情况下,遭到土匪先发制人的攻击。一排鸟铳射出,几名解放军战士中弹倒下。没中弹的战士应声翻滚到溪流中,隐蔽在堤岸后面。解放军个个身经百战,有很高的军事素质。当他们对土匪的火力做出判断后,立刻分成三组,一组留在原地牵制土匪,另两组从两翼展开包抄。一声令下,解放军一阵齐射,强大的火力是土匪手中的鸟铳无法相比的,土匪被打得噢噢叫,几人当场毙命,活着的作鸟兽散。解放军牺牲了几人,他们无心恋战,从小溪中撤走了。远福的父亲参加了这次打劫,饮弹身亡。解放后搞土改,远福家无田地,划为贫农。但他父亲曾参与袭击解放军,成了一大罪行。父亲为此付出了生命,两个年幼的儿子在政治上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低人一等,事事谨小慎微,唯恐有人翻老账。
松子树脚村寨前残留着一段青石垒成的寨墙,青苔和藤蔓染绿爬满了墙基,石块表面留下铁器打凿的痕迹。它们是一种符号,记录了人类的文明史。建围墙的目的是抵御土匪的攻击,围墙内的男性居民个个是土匪。这也许是历史的悖论。
附记:1996年夏,我回到松子树脚,见到远福两兄弟。远福的原配夫人已病故。他又娶了一位夫人,生了三个儿子。马糊也成了家。远福有一手好木工手艺,他在公路旁边,拐向江湾生产队的路口建了一栋新房子。我问远福,“你搬出松子树脚,独门独户地把房子建在公路边上,一定是不愿在松子树脚受气吧?”他哈哈一笑,说道:“正是、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