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盗跖之道,柳下惠之道,都是老百姓眼中的“非常之道”。但诸君知王婆亦有道乎?
说到王婆,诸君脑海中立即映出俗话中“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王婆形象;还有《水浒》中为贪西门大官人奉送棺材钱,引诱潘金莲入港“婚外恋”的拉皮条缺德王婆。但本文要表的却是克尽妇道的王婆,此王婆非彼王婆矣!
王婆固姓王,已近耳顺之年的妇人。说实话我见她第一印象只能用两字形容:“猥琐”。两边太阳穴长年贴着古装戏中老虔婆常贴的膏药,满脸肥肉眯着两粒绿豆眼看人,不足一米五矮矬身材,迈着两支短“萝卜腿”象企鹅一摇一摆走路。还真符合饰演《水浒》中王婆形象。十多年前开爿“纸马铺”的她经人介绍下嫁本小区“郑司令”。不知人们因她形象怪异干的“出租灵堂一条龙服务”卖花圈墓地营生,还是本地人称老妇“王婆婆”之称呼省了个“婆”字,总之王婆成了她名字,她原名王XX倒无人知晓了。
王婆在郊区菜农丈夫病死后拖着个儿子靠当保姆摆小摊艰难过活。说来闾巷中妇人生活哲学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刚好有人介绍给铁路“郑司令”做老婆,也就找到了安生之处。
铁路上当然没有“司令”一职。不过“郑司令”确曾风风光光干过一阵“司令”——“文革”中造反派组织“司令”。曾在解放军这大学校锻炼过几年的老郑,复员后在火车站干了个小小运转值班员。在“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的“文革”风云中他的口才与组织能力立即凸现出来,拉起一支由复转军人与造反工人为骨干的造反派组织,率“战友”贴出铺天盖地大字报,斗得单位当权派见了他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哭爹喊娘。
哪知“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文革”结束秋后算账,任“革委会副主任”的“郑司令”这班草根英雄多进了监狱。当年仰慕叱咤风云的他而下嫁的铁路医院漂亮护士离了婚,抛下个小孩给“郑司令”乡下老母带养。
天无绝人之路,“郑司令”坐牢快十年时遇上不知落实什么政策的好事,解除刑罚重回单位。“郑司令”囹圄十年磨去了楞角,回来见谁都一脸堆笑,热心的邻居和朋友张罗要为他再说一房媳妇。那时阶级斗争余威尚存,肯下嫁“劳改释放犯”者不多,王婆没有挑三拣四的条件就说成了,毕竟“郑司令”落实政策补了一点工资还有套原来的住房安身。
记得看《聊斋》有个丑狐精善待前妻之子,这也是王婆过人之处。她进门后把“郑司令”儿子从乡下接回,待之如己出。如自己的儿子与大一点的哥哥吵架,一定先压制自己儿子决不偏袒。添置衣物也是先尽着那哥哥穿,自己的儿子多拣哥哥穿小了的衣服。“郑司令”前妻生子跟王婆反比不管他的亲娘要亲,一家人过得和和顺顺。
“郑司令”由亲生儿子顶替提前退休后,一度在我买的单位集资房工地守材料。我有时去看修建进度,见“郑司令”惬意地坐在工棚里就着王婆准备的火焙鱼和花生米喝着小酒,小日子过得不赖,与他刚“出来”时冷锅冷灶的日子不可同日而语。
也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天“郑司令”在牌馆搓麻将和了个“万一色,碰碰和”,两个大番子的好牌,激动得张开口大笑嘴一歪倒在地上,牌友急呼王婆叫救护车送医院。诊断是欢喜过度引发脑谥血中风,抢救半晚不治身亡。
“郑司令”儿子巳成家另过,那套“房改房”归了王婆和她儿子居住。
一楼八旬朱伯夫妇三年前相继过世,房子一度被空置。前年底,也就是“郑司令”去世大半年后,忽然见王婆和朱伯儿子陪着一古稀瘦老头指挥民工装修粉刷房间,一打听才知那老先生原是赴台退伍老兵,回大陆买下这套二手房要和王婆安度晚年。也不知王婆如何傍上这回乡老兵?人们纷传王婆傍上这荷包鼓鼓的“台湾佬”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了。
近年不少台湾鳏居老人包括赴台老兵赶回大陆相亲,本地是赴台老兵较多的地区,甚至有少妇争着嫁爷爷辈老人的。赴台老兵每月养老金一万多台币(约四千元人民币,好象寄来巳换成美金),在高消费的台湾许是贫困人口,在大陆生活却是不菲收入。一时台湾老兵炙手可热,据说撮合成一桩婚事中间人可收“台湾佬”五千元以上佣金。
不排除有的中年女性甚至少妇嫁爷爷辈“台湾佬”除冲着他们的钱包,还把他们当作出去发展的跳板。有位不惑之年妖艳成女士与丈夫离异后带儿子独过,嫁了在台湾叔叔的老友,过去就把那等着享艳福老头甩了,在茶场打工一月可挣两万多台币。据说为了回避嫁台新娘第一年不准连续滞台半年的规定,她干完半年回大陆休整月余又去,加上老爷子所赠,一年多挣下了儿子的大学费用和自己养老钱。
与这些女性比,王婆在年龄与姿色上都不占优势。但这位“台湾佬”尹伯是找落叶归根的老伴,还箅他有眼力找上了王婆。听说十八岁赴台的尹伯退伍后在岛上颠沛流离,摆小吃摊和打工为生,哪里娶得上媳妇?连当年许多老兵退而求其次娶的社会地位较低原住民(我们原称高山族)妻子都娶不上。年老了拿养老金,更不敢奢望在台娶妻,据说与王婆一起前一直是童男之身。
古稀尹伯行走困难,早上街边吃碗粉都要驾“小老鼠”摩托代步,找上王婆哪为男女之事?纯为落叶归根,家乡巳无近亲,找个介乎保姆与老伴间的角色为自己送终而巳。
每天早上尹伯自驾“小老鼠”或王婆端粉吃后,惬意地从楼下信箱取出报纸,叼着烟卷在门口躺椅上细读。过一会,楼下又传来尹伯杀鸡杀鸭叫似的二胡声,老先生自得其乐在拉琴。有天中午从他门口过,开启的防盗门栅里可见尹伯就着几盘菜咪着眼喝着小酒……下午王婆常叫上几位中老年牌友陪尹伯打小彩头的台湾麻将,从她家过听见哗啦哗啦搓牌声和笑语。
近一月听不见王婆家搓麻声。听说尹伯住过两次院,全靠王婆送茶送饭在旁侍候。据说在家里大便干结拉不出,都是王婆用手抠出来的。尹伯有这样的老伴养老送终也是幸事。
过小年早上楼下传来一阵鞭炮声,又传来工人搬铁管声,脑子第一反应是哪家有人“老”了。下去一看,果然是王婆戴着白布和亲戚在安排人搭灵棚,尹伯巳逝。说是头夜尹伯忽然心口疼,送医院抢救半晚就过世了。诊断是心肌梗塞所致。刚好与王婆结伴生活一年余。
尹伯身后无嗣,只有王婆的儿子、儿媳叫上朋友打牌为他守了两夜灵,时近新年不能久停,第三天就冷清地送乡下安葬。
有人议论,王婆是克夫的命,连嫁三个老公都被她克了!(实则尹伯等因年岁和疾病走到人生尽头,与王婆何干?)也有嫉妒者愤不平,王婆就是有眼力,二嫁三嫁都赚了一套房子,还不知得了台湾佬多大数目存折呢!
今早遇到在楼道烧香的王婆,我故意问她,尹伯去世台湾怎会知道?你以后尽管放心领台湾汇款吧!
王婆手一摊,他除了留给我这套房子,哪有好多钱留给我?下个月再别想领台湾汇款,每次回单都要按上老头双手印,只要回单无老头双手印或手印有假就别想再领。
忽然想起,王婆再嫁二夫为穿衣吃饭,如嫉妒者云她再嫁二夫捞了两套房子,这也是她独具慧眼所至;何况为漂零老人养老送终,也算克尽妇道。
写到此夜巳深,神思有点恍惚,好象看到年节里“郑司令”与“台湾佬”都在天国里享用着王婆奉上的火焙鱼、花生米和各种菜蔬,咪着眼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
2007。02。27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