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纯情初萌
我和他相识在一九六七年夏天,那是文化大革命初期,绝大多数知青都返城造户口反,十七岁的我随着大家离开了浏阳大围山,回到了久别的长沙。
当时长沙各造反派组织林立,大字报满街都是铺天盖地,妈妈不放心我是个女孩,把我关在家中,不准出去。 不久听说长沙知青成立了一个文艺宣传队,成员全部是各地知青,从小爱好文艺的我在家中再也呆不下去了,当即邀了好友文蔚瞒着母亲前去报考。考点设在长沙市第十六中学内,走进校园,我们立即被那热火朝天的场面所吸引,(当时学校已停课闹革命,没有读书声), 操场上聚集着很多年轻人,几个年轻小伙子正挥舞木棍汗流浃背地排练大刀舞, 另一角有几位把锣鼓敲得震耳欲聋,十分起劲地喊着三句半, 教室那边传来笛子二胡悠扬的乐器声,有人在引吭高唱毛主席语录歌…… 我正看得发呆,身边文蔚拉拉我的衣服在我耳边说:“哎,你看那个伢子个子好高呢,身材几多好,跳舞你和他搭配最好哒。” 我朝她讲的方向看去,只见跳大刀舞的人中有一位身着蓝色运动衫的小伙子,身材高挑匀称,五官英俊,动作干练有力,十分精神, 那小伙子可能感觉到有人窥视,转身朝我们望来,我不由得脸上一热,急忙拉着女友走向报考教室……。
那个文艺宣传队便是后来的“红一线”文艺宣传队,那个小伙子就是我现在的患难夫君。 在宣传队里我们一道排练演出,大约是身高也还般配的原因,跳舞我俩总被排成一对,他很乐观,也很调皮,排练时老逗我笑。 他很会画画,每次休息他作画时,我喜欢守在一旁,久久不愿离去,我想最开始他是以画笔俘虏了我的心,因为从小我也喜欢涂鸦。 后来我得知他父亲因历史问题被关押,已近十多年了,母亲带着他和年幼的弟弟艰难度日。一九六四年,他高中毕业后报考中央工艺美院,成绩优秀,但因政审过不了关而名落孙山。 那一年祸不单行,他母亲因积劳成疾撒手人寰,留给他们兄弟的是孤独,贫穷和悲伤。 母亲死后一个月,他背着画板随着长沙大批知青一起到了江永。那时他身无分文,里面的衣裤都是女式的--那是他母亲的遗物,只有画板画笔是他最珍爱的,那是他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
这一切,撞击着我那纯情少女的心扉,心被他的才华和坚韧而打动,他也因我的纯真好学而倾心,共同的知青命运让我们走到一起,在“红一线”解散时,我们相爱了。
但是有谁会知道,因为他的家庭出身问题,我们的爱情会饱经那么多的辛酸苦楚,我们坎坷的恋爱故事竟经历了整整十年的磨难……。
二. 希望的田野
一九六九年初,我和他各自从浏阳大围山和江永县转点到浏阳七宝山公社,我们对“重在政治表现”深信不疑,总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得到社会的认可,取得领导的信任,得到亲人们的支持。
七宝山乡那崎岖的山道上留下了我们担柴走过的脚印;刺骨的冷浸田里撒下了我们耕作的汗水;背楠竹;抬坑木;修河坝;摘茶籽;烧冬茅;和粪灰……我们和山里人一样什么都干。所不同的是我们用自己的知识和才华,给这贫穷的山区带来了文化精神生活。 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在公社所属的十几里公路旁立下了他写的二百多块语录牌;公社和各大队的会议室挂起了他绘制的毛主席油画像;各生产队房前屋后的墙壁上,写上了“农业学大寨”之类的大幅标语;社员的门上都贴着我翦的好看的忠字葵花。公社大队书记看到这一切,一个劲的表扬我们干得不错。 不久,在公社领导的支持下,以他为主组织十几名能歌善舞的知青成立了文艺宣传队,他当队长,大家自己编排了一台文艺节目,我们举着七宝山文艺宣传队的旗子,翻山越岭到各大队巡回演出,社员们收工后走好远的山路来看我们的节目。 舞台就搭在拌禾桶上,点的是松油灯,我们演得非常投入,农民看得津津有味。宣传队还代表公社到区上和县里参加文艺汇演,捧回了第一名的锦旗。
年终,我和他双双被评上“优秀知识青年”和“五好社员”,队上的社员说我们是一对红,回想起来,那是我们在农村里最开心的日子。
一九七零年金秋十月,为响应党的“搞好三线建设”的号召,我们文艺队随着浏阳县几万修路大军,步行三天,浩浩荡荡地奔赴湘东铁路建设工地。行军路上,我们打快板,喊口号,一路宣传鼓动非常辛苦,真如同战争年代中部队的文艺轻骑兵。
历时两年的湘东铁路建设,也是对我们灵魂的一次大洗礼,热火朝天的铁建工地,艰苦的生活条件,民工们的拼搏精神,都是我们从未感受过的。
随着演出任务的增多,宣传队的编制由十几人发展到二十几人,并由公社宣传队升为县指挥部文艺宣传队,仍由他担任队长。 我们活跃在湘东铁建工地上,每演出一程,就到连队劳动一段时间,收集素材,创作新节目。从礼陵经攸县到茶陵,每一段路基都有我们担的砂石,夯过的路基;每一块枕木上都有我们走过的足迹;几乎每一位修路民兵都认得我们——那些会“唱戏”的知识青年们。我记得有一个节目长沙快板,是他自编自演的,在快板里他以一个叫“铁伢子”的修路民兵身份出现,很受欢迎,民工们一看见他就喊:“嘿,铁伢子来哒!”
我们还到沿线一些厂矿慰问演出,深受工人们的欢迎,有些厂矿领导在看完节目后当场表态说:“等修完铁路,我们单位把你们整个宣传队都招来!” 这话在当时对于我们这些知青来说,真如一道幸福之光在向我们召唤,大家心中都充满了希望。
后来,他被抽调到地区指挥部宣传组主办“湘东民兵报”,报纸办得很出色,上面常有他的工地速写和宣传画,民兵们都十分爱看,也很受领导的赞赏。 知青们都说:“等修完铁路后,第一个被招工的可能就是乃广了。”听到这些话,我心里甜丝丝的。 多少个夜晚,我们手牵手走在路基上,憧憬美好的未来,纯真的爱情如同路基一样,一天天在增高增长。
爱情的种子播在希望的田野上,我们期盼着结出甜蜜的硕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