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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中文系当代文学教研室  陈晓明
简短附言:
    感谢同学们和广大同行对本提纲的浏览。我注意到上次的提纲浏览量已经超过400人次。我们同学应该是100人左右。这说明还有不少非本校的同学与同行朋友参与浏览。我为此感到高兴并表示欢迎。只是有一点小要求,其一,由于本提纲只是讲课提纲,很多问题还处在探讨中,多有不成熟处,特别是一些敏感问题,只是提出来与同学们讨论,并接受各种批评和建议。其二,本提纲是本人近期对中国当代文学史的思考,其中的观点从未发表过。相比较现今流行的文学史,多有不同看法。也是本人进一步做当代文学史研究的一个基础提纲。所以,请同行朋友,在使用本提纲时,尊重本人的劳动。如引用或使用,请征得本人同意。

导论:现代性与中国当代文学主潮
上编:现代性的历史化叙事:建国后及文革时期的中国文学(12讲)
第一章  方向的确立:毛泽东文艺思想与解放区的成就
第二章          开创与清理:建国初的文学运动
第三章          冲突与献祭:现实主义理论源流及其斗争本质
第四章          革命与快感:农村阶级斗争的文学图谱
第五章          宏大的建构:革命历史叙事的展开
第六章          边缘处的遗漏:历史之外的个人情感
第七章          历史中的个体:具体化的革命史及其传奇性
第八章          自我与超我:社会主义时代的抒情主人公
第九章          心声与细语:散文的思想情怀
第十章          历史化的极限:文革时期的典型化
第十一章          历史中的他者:文革时期的地下文学
下编:中心化的解体与多元建构:文革后的中国文学  (12讲)
第一章        修复与重建:伤痕文学
第二章        人的觉醒:朦胧诗与现代主义初潮
第三章        夸大的激情:改革文学与知青文学
第四章        理论与批评:文学与政治及其主体性
第五章        假想的超越:现代主义的兴起
第六章        意外的回归:寻根派的意义
第七章        必要的形式:先锋派的崛起与后现代论争
第八章        中心的解体:从新写实到晚生代
第九章        时尚与前卫:女性主义写作
第十章        语词的乌托邦:第三代诗人及其变异
第十一章          狂歌乱舞的时代:散文与话剧
结语:当代中国文学的困境及其开创新的可能性
简短附言:
感谢同学们和广大同行对本提纲的浏览。我注意到上次的提纲浏览量已经超过400人次。我们同学应该是100人左右。这说明还有不少非本校的同学与同行朋友参与浏览。我为此感到高兴并表示欢迎。只是有一点小要求,其一,由于本提纲只是讲课提纲,很多问题还处在探讨中,多有不成熟处,特别是一些敏感问题,只是提出来与同学们讨论,并接受各种批评和建议。其二,本提纲是本人近期对中国当代文学史的思考,其中的观点从未发表过。相比较现今流行的文学史,多有不同看法。也是本人进一步做当代文学史研究的一个基础提纲。所以,请同行朋友,在使用本提纲时,尊重本人的劳动。如引用或使用,请征得本人同意。
陈晓明
中国当代文学史,提纲,2003-9-11
第一章        深刻的转折:《讲话》的方向与革命文学的范例
陈晓明
第一节  启蒙运动与革命文学
    现代启蒙文学后来发展到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一部分,这中间显然存在着巨大的变异与深刻的断裂,不揭示和理解这些变异和断裂,就不能真正恰切地理解中国现代性的复杂性,也不能理解中国当代文学的历史变异过程。
    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与革命文艺及其后来的社会主义文艺之间,尽管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但后者所表现出的转折是非常明显的,而且也是实质性的。只有揭示出历史的内在变异,才能充分把握不同时期的内在本质。而这里发生的历史变异的最内在断裂,就在于新的无产阶级世界观(革命文艺的世界观)取代了五四新文化培养起来的启蒙主义世界观。
李泽厚在《中国现代思想中启蒙与救亡的双重变奏》一文,提供了对中国现代思想变异颇为有效的解释模式。事实上,这个"双重变奏"包含着不断激进化的趋势,变异与断裂是主导的,而所谓变奏则最终被变异所淹没。也就是说,这个激进化的进程其实是演化为"救亡"独奏曲;而革命与启蒙并不能简单调和。
第二节        革命文学方向的确立与主体建构
   1942年5月,毛泽东的《讲话》奠定了中国革命文艺的理论基础,确立了革命文艺的性质、任务与方向。
1,立场与态度。立场和态度问题,实际就是世界观问题。革命文艺要求作家放弃个人的立场,也就是放弃在资产阶级启蒙思潮中形成的那种以个体自由为本位的认知方式。由此也就表明革命文艺与五四的启蒙文学传统存在的深刻差异。
2,方向与性质。文艺的工农兵方向也就是世界观立场转变问题的具体化。 "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革命文艺的方向就是为工农兵的方向。毛泽东在这里提出文艺界的宗派问题。这些基于自由主义理念或个人主义形成的宗派团体,其实也就是一些自由组合的文学社团,这是扎根在五四启蒙主义思想基础上的小集体,他们无疑具有着维护个体的自由价值的顽强倾向,这是一些坚固的资产阶级"现代性"小堡垒。它们是革命文艺建立统一规范与统一领导的障碍。
3,普及与提高。为工农兵服务重在普及,这包含了二个方面的含义:其一,知识分子的启蒙主体地位被改换了,他不再是教育民众的高高在上的历史的先知先觉者,而只是写作为工农大众服务的作品;其二,普及本身是为革命文艺的性质的决定的,革命文艺就是无产阶级事业的一个组成部分,文艺工作者的任务就是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但这里的"团结、教育"决定不是知识分子随心所欲的个人主义的表达,而是在党的领导下,在无产阶级的名义底下进行的文艺传播活动与精神/审美动员运动。
    毛泽东的《讲话》奠定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基础,成为中国革命文艺的精神指南,为革命文艺确立了方向和任务,规定了革命文艺属于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一部分,为作家艺术家规定了文艺来源于生活的创作途径,明确了创作方法和艺术标准。从此,中国的革命文艺成为中国文学的主流方向,它既反映着革命的伟大进程与愿望,也创造着革命文艺自身的宏大而艰苦的历史。
第三节        解放区革命文艺创建的美学范例
    丁玲的《太阳照在桑乾河上》是毛泽东的《讲话》发表之后在解放区出版的最有份量的长篇小说,这是毛泽东的文艺思想,与中国革命实践在文学艺术作品中的直接直接而生动的反映。小说从阶级斗争的角度来表现土改这一历史巨变的戏剧化过程,写出了不同的人物在这场革命中的命运遭遇。"不要落在群众的尾巴上,不要落在群众的后面,不要忘记自己从哪里"这是这部小说反复强调的一个句子,实际上也是整个土改运动的经典语录,这是中国革命不断激进化的一个经典概括。激进的革命群众就在想象中被创造出来了,成为推动革命绝对激进化的动力。这使中国的地主阶级没有活着的退路。这部小说最重要的是揭示了地主阶级在革命来临时表现出的自作聪明、绝望与极度恐惧,同时表现出贫苦农民对翻身的急切渴望与仇恨心理。
    在这里,要重点理解的是《太阳》为代表的解放区的经典作品所创造的美学范例。也就是说,新中国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其叙事模式、人物形象的塑造方式、情感的本质等等,在这个时候已经被确立了。1,阶级斗争的关系决定了小说的人物形象的典型性特征。2,启蒙主义的"爱",在革命文艺中转化阶级仇恨,革命文艺的情感本质就是"恨"。3,革命暴力的快感问题。小说的高潮部分,写了斗争钱文贵的场面。这个场面是作为革命的高潮与成功来表现,它在当时无疑是诉诸于快感,是大快人心的阶级斗争最早的象征仪式。
四、革命文学的乡村起源
    在《讲话》的指引下,解放区的文学创作迅速走向繁荣,涌现出一大批有影响的作品。这些作品创造了一系列新型的农民形象,它们在与地主阶级的斗争中,觉醒而成为革命的中坚力量。这些作品对于鼓舞工农兵群众的革命斗志,宣传革命理想都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
在革命文学最初的创作道路上,赵树理无疑是一个勇猛的开路先锋。他是凭着他的本色在写作,具有别人难以比拟的那种自然纯朴之气。赵树理是革命文学期待已久的一个新起点,所有前此的革命文学都依然是在五四的阴影底下,那是在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在城市,在知识分子的精神之乡演绎的革命神话;只有赵的出现,革命文学才第一次获得了他的本真性的起点。革命文学在乡村、在最贫脊的土地上,找到最坚实的根基。当然,赵依然是特定时期的特定象征,革命文学的起点一直就是一个可疑的动态之点。赵论证了毛泽东的"文学艺术来源于生活"这样一个真理。所有的作家艺术家都与书本知识,都与知识传统脱不了干系,只有赵才具有纯粹性,具有生活本身的纯粹性,赵是一个起源性的新的神话。现代性的中国文学终于从资本主义的城市中心,转向了乡村,革命文学因此获得了全新的时间/空间。这是革命文学对整个世界现代性文学的颠覆和重构。
    革命文学以二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来产生审美效果。一种当然是代表着时代精神,表达着革命的理念,对历史发展方向的揭示;另一方面则是回到生活本身,回到没有任何意识形态含义的生活情境。 "人民群众喜闻乐见"艺术形式,这不只是一种单纯的艺术表现手法,它也是革命的审美意识形态。这种审美的意识形态却又是对革命理念的消解。喜闻乐见的形式最终最让人忘记革命,回到质朴的生活本身。在绝对而超越性的革命性理念与最平实的生活之间,到底是天衣无缝的融合,还是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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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开创与清除:建国初的文学运动
北大中文系  陈晓明
第一节  伟大的开始或确认革命文学的历史图谱
    1949年7月2日,第一届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开幕,正式代表及邀请代表共计824人。由此拉开新中国文学艺术历史之激动人心的序幕。
    这次会议得到党中央的高度重视,会议期间毛泽东亲临大会,朱德代表党中央在大会上致贺词,周恩来向大会作了报告。周恩来还具体阐述了文艺的六个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茅盾和周扬做的报告。7月4日,茅盾做了题为《在反动派压迫下斗争和发展的革命文艺――十年来国统区革命文艺运动报告提纲》。这个报告显然是对国统区的革命文艺运动进行一次全面的历史总结。尽管茅盾也谈了成就,茅盾既是在进行历史的清理,也是在做历史开创,这就是建构一个革命文艺的历史观念,这个历史起源实际上被确认在以延安为核心的解放区。而国统区的革命文艺只有与这个核心相呼应,在精神上靠近《讲话》,才分享到这一崭新的历史起源。
    7月5日周扬做了《新的人民的文艺》的报告。周扬的报告清晰地勾勒出革命文艺的历史图谱。这篇报告的第一节的标题就是"伟大的开始",同样,他要总结的是1942年毛泽东的《讲话》发表以来解放区的文艺的全部发展过程及其在各方面的成就和经验。周扬指出,解放区的文艺是真正新的人民的文艺。他全面展示了解放区文艺取得的伟大成就。
革命文艺从内容到形式都是新的创造,都意味着"伟大的开始",这一切从《讲话》这里找到开始的伟大契机。这一切都说明,革命文艺的历史从这里开始,从这里起源。
    这真正是一次胜利的大会,一次历史结束与开始的伟大仪式。因为1949,历史被重新追溯,被重新书写。这一切已经十分清楚,从1949年回溯,确认1942年,成为革命文艺自我起源的标志。新中国的文艺从这里出发,走上了并不漫长然而激进的革命不归路。
第二节        在主流边缘的胡风与沈从文
    处在这样历史时刻的作家诗人和理论家们,都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为未来所激动。无数的颂歌赞美共和国的诞生,赞美人民站立起来,赞美伟大领袖。
胡风也写作了一首长诗《时间开始了》,热情讴歌伟大时代的开始,讴歌伟大的毛泽东主席,表现人民群众经历的艰苦卓绝的斗争历程,并且展现新时代人们对自然事物情有的纯净美好的情感,表达诗人对革命先烈的缅怀与对历史沉思。
    胡风在这样的历史时刻写作这样的史诗,并不奇怪,那个时代的所有的诗人都有这样的诗作。但胡风似乎显得特别卖力,他的这种卖力似乎隐含着更为复杂的动机。
与胡风的激昂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沈从文在1949年的5月30日显得郁郁寡欢。在这一天的日记里,他的书写充满了绝望感。
    这个人一度在中国文坛享有独特的位置。然而,这一切在革命文艺占据主流的时代到来之际便开始崩溃。沈从文始终怀有启蒙主义的思想理念,与革命文艺保持着一定距离。特别是革命文艺更趋激进化的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沈从文似乎保持着另一种立场。这是一个真挚而诚恳的人的倔强的自我认同产生的困惑与绝望,在我与"非我"之间的辩析,成为革命与"反动"之间的选择的投影。
第三节        关于肖也牧《我们夫妇之间》的批判
    1950年《人民文学》第3期发表肖也牧的短篇小说《我们夫妇之间》。这篇小说遭遇到严厉的批判。参与批判的人有:陈涌、李定中(冯雪峰的化名)。丁玲、康濯。对肖也牧的批判引发了对当时被认为有同样倾向的作品的批判,电影《关连长》长篇小说《我们的力量是无穷的》(碧野),《战斗到明天》(白刃)。显然形成一股批判的气势。
    这一切都说明,革命文艺本身是运动与斗争中发展的,斗争与运动形成的不断激进化的趋势,由此构成了其历史本质。正如冯雪峰以读者名义对肖也牧展开激烈的批判一样,革命文艺家都有一个想象的人民和群众,都以人民和群众的名义进行思想和写作,这是使个体行为集体化和历史化的方式。
第四节  对电影《武训传》和《红楼梦》研究的批判
    1951年5月20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批判电影《武训传》的运动拉开序幕,由此开始了建国后没完没了的"文艺战线"上的批判运动。
这篇社论经毛泽东手笔大量修改,表达了毛泽东对历史、对社会主义文艺的基本立场。
其一,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其二,文艺问题就是政治问题。其三,清除资产阶级残余与改造小资产阶级思想构成文艺界的长期任务。
    建国初期,毛泽东多次直接干预文艺,并且把它引向严厉的政治斗争和大规模的群众运动。这除了毛泽东本人对文艺的特殊偏好外,更重要在于他对建国后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艰巨任务的认识,对中国当时所处的国际环境的理解。
    在批判电影武训传之后,紧接着毛泽东又亲自发动了对《红楼梦研究》的批判。李希凡、蓝翎显然是在学习了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上,运用现实主义的理论来阐述《红楼梦》,从而批判了俞平伯的主观唯心主义和实证主义的思想方法。李蓝用历史唯物主义的阶级斗争观念解释《红楼梦》,这正是建构社会主义文艺思想所急需的观念立场和思想方法。毛泽东在两个青年人的身上敏锐地看到清除资产阶级思想残余,建立社会主义理论思想的迫切性和可能性。当然,更直接的原因在于,毛泽东从李蓝揭示的问题看到胡适的阴影依然在社会主义时代潜移默化。
    建国以后,中国的社会主义思想文化建设带有很强的激进主义色彩。在这样的历史语境中,"资产阶级"是一项命名,一项纯粹的能指,任何不适应社会主义主义革命当前形势需要的思想,都可以指称为"资产阶级"或"封建主义"。另一方面,建国后的思想文化也面临如何与五.四传统重建历史关系的难题。尽管毛泽东通过对鲁迅思想的阐发,对五.四新文化运动有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高度评价,但具体到五四的思想文化传统时,除去鲁迅,很难有可以与社会主义时期的思想文化找到沟通的文化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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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冲突与献祭:现实主义理论源流及其斗争本质
中文系  陈晓明
第一节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在中国起源与扎根
    对于中国当代文学来说,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不只是一种创作方法,一个理论口号,一面堂皇的招牌,一面宏大的旗帜;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种精神实质,一种魂灵,它是中国当代文学的根本历史内涵。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为一种理论口号来源于30年代的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个概念最早是由"拉普"(俄罗斯无产阶级作家协会)的成员,在1929-1931年间从哲学的"唯物辩证法"移用过来来的。能够在现实主义前面冠上"社会主义",这是早期革命文学理论家们意想不到的突破。
    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传播过程中,周扬是一个关键的人物。1933年9月,周扬写了一篇题为《十五年来的苏联文学》的文章。1933年11月,周扬在《现代》杂志第四卷第1期发表《关于"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一文,这是可见的在中国最早正式提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一说法。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从三十年代到四十年代在理论上不断丰富和深入,周扬本人也开始把浪漫主义融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理论框架。建国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成为中国文学的理论纲领。但它并没有真正明确的定义,它与现实主义、革命现实主义也没有明确的分界,它的意思似乎表明,社会主义时代的现实主义就都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倒使中国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既没有被拓展,也没有被质疑过。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更象是社会主义时代的现实主义,这是一个外在的、历史化的和政治时间化的定语,因为这样一个绝对的政治时间化的标记,这使它的存在也具有绝对性。
第二节         胡风的主观战斗精神与文艺批评活动
    胡风的主观精神战斗论,是他多年来的文学批评理论化的结晶,事实上,这个理论也并不是纯粹的文学理论,它带有相当强烈的那个时期的革命意识形态,它是胡风个人对文学的体验与对时代的革命要求相融合而产生的思想。同时也是团结在《希望》和《七月》杂志周围的那些文学同仁的共同理念。
    胡风始终从作品出发来阐发他的文艺观念,不管他多么激进,多么急切地为革命文艺开创局面,但他始终要面对作品,特别是面对新生的文学事物。他是一个真正有艺术感觉的人,作为一个批评家,具有艺术感觉的人,很难越过这一巨大的障碍,这是艺术具有的那种倔强性,对艺术怀有真诚信念的人,都不得不受到它的约束。
    胡风无论如何不能放弃作家个人的自主性,胡风多少年来放的致命的错误,就是他始终想保持文学的最低限度的自由特性,而不能完全彻底从政治革命的需要来对待文学。
     胡风与革命文艺方向的冲突是必然的。其悲剧就在于他与革命文艺运动的本质产生牴牾,他始终是以文艺来进行革命,而革命文艺的本质则是以革命来进行文艺。前者还不过是文艺的政治化,而后者则是政治文艺化,本质上是彻底的政治化。胡风始终幻想在学理的层面把这些问题理清,在逻辑上与毛主席开创的革命文艺路线接轨。他显然犯了历史性的错误,胡风从头到尾就没有明白他错误的根本。真正理清胡风与革命文艺运动的冲突的症结,也是从内在深处揭示中国当代革命文艺运动的内在本质,那些个人的命运与历史铁的必然冲突的悲剧性的状况,以及文学的倔强本质与政治权力构成的复杂关系。
第三节  左翼阵营对胡风的批判
    胡风在三四十年代的左翼文学阵营内部,与周扬就因观点不同而产生诸多理论争论和分歧。胡风的分裂和矛盾是不可避免的,他在二方面都怀着巨大的历史渴望,既有一种纯正的革命,又有一种纯正的艺术,而革命文艺就是这二者的统一。然而,历史注定了这二者的本质分离。经历过《讲话》,中国革命文艺的方向已经非常明确,但胡风却还沉浸在由他的《七月》和《希望》编织的文学艺术氛围里,在这里,革命与艺术在胡风的想象中达成了统一。在左翼革命文艺阵线内部,以及在解放区的革命文艺家的领导人那里,对胡风的批评就没有终止过。
    但真正有份量的批判直到1948年3  月,由邵荃麟执笔的文章《对于当前文艺运动的意见――检讨.批判.和今后的方向》。这篇文章显然是冲着胡风来的,邵荃麟出于党的革命文艺总体思想立场,要要维护由毛泽东的《讲话》已经指明的革命文艺的方向与性质,对胡风的"主观论"进行了深入严厉的批判。
    胡风的立场观点,他在国统区主编《七月》的巨大影响,他的主观论严重偏离《讲话》指引的革命文艺方向,这些都使他在解放后的中国文坛命运未卜。1949参加完开国大典之后,胡风写下《时间开始了》,这象是一种表白,又象是一种证明,更象是一种臣服,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1953年之后,开始了对胡风的猛烈批判,革命的写作就是献祭式的写作,只有生命的本色才能涂染它鲜艳的颜色,胡风以他的热烈与狂热最早成为革命文艺旗帜奋勇前进的理想祭品。
第四节         对胡风反党集团的批判
    1953年,《文艺报》发表林默涵的《胡风反马克思主义的文艺思想》和何其芳的《现实主义的路,还是反现实主义的路?》开始对胡风文艺思想进行全面的清理与批判。1954年3月至7月,胡风写成了震惊中国的"三十万言书"。他认为林何的文章暴露出长期插在读者和作家头上的五把理论刀子,即:共产主义世界观、工农兵生活、思想改造、民族形式、题材等五个方面的理论观点。胡风认为随心所欲操纵着这五把刀子的是"宗派主义",由此,他提出,文艺从理论到组织要全面改革,他还提出极为具体详细的措施方案。
    毛泽东在胡风的《三十万言书》上写下按语,直接将胡风文艺思想确定为"资产阶级唯心论、反党反人民的文艺思想。" 1955年5月13日,《人民日报》发表《关于胡风反党集团的一些材料》,胡风问题已经被确定为:"一个暗藏在革命阵营的反革命派别,一个地下的独立王国",是以推翻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恢复帝国主义国民党的统治为任务的。1955年5月25日,通过决议,把胡风集团定性为"反党、反人民、反革命集团",开除胡风的一切政治职务,所有与胡风有较多联系的人,他们所有的文艺观点和活动都被判定为反革命的言行,并由此开始了全国的肃反运动。胡风案株连2100多人,胡风本人在监狱里关押直到1980年平反,出狱不久胡风逝世。
第四章  革命与快感:农村阶级斗争的文学图谱
中文系  陈晓明
第一节        革命文学的本土化策略
    革命文学把自己放在历史变革和前进的先导位置上,它也就陷入了文学表达的主体与被表现及接受主体之间的矛盾结构中――在这一结构中,后者始终是沉默的被想象的主体,他永远处于被捕获与逃脱的游戏之中。文学如何去表现他们,并且使之成为这个历史变革的主体,与文学对历史想象一致,并且使其在文学的创作-接受中,共同融入被叙事建构起来的历史中,这是一个真正的难题,一个革命性的课题。
在现代性情境中发生的农民革命,这是一个早产革命,它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的现实相互碰撞的产生,它在政治上可以从马克思主义那里找到依据,而在文化上却无法从世界的现代性进程那里获得真正的资源,因而有必要从中国民族传统那里找到可供得用的资源。
    从中国整体的现代性革命进程来看,在长期的革命暴力冲击下,中国的历史处于剧烈的动荡与断裂之中,从思想上与传统决裂,这是走向现代革命的必然选择;而革命给人们造成的巨大的精神焦虑,这一切需要文学艺术提供可理解可感觉的艺术形象,民众可以接受历史,进入历史情境,并且从中受到审美的抚慰。革命文艺不仅描写和建构了革命的暴力与断裂,同时也承担着抚平这些暴力的痕迹与历史断裂的任务。毛泽东始终在寻求革命文艺的民族化形式与风格,以此来使革命性的文学艺术具有本土性的可接受性。
    我们所所能理解的,也就是去理解在政治压力之下,文学依然保持的那些品质,那些依靠文学自身的力量表达的审美意义。
第二节        赵树理的创作:在概念与本真性的生活之间
    历史选中赵树理作为革命文艺获得本土化的形式是一个偶然性的事件,这个偶然性在于,象赵树理这样保持着民间文化记忆,带着质朴的乡土经验进入革命文艺队伍,而始终保持其本色的作家,实在是绝无仅有。
     赵树理这个始终要回到乡土生活气息中去的人,他也不得不讲述这个农村中正在发生的巨大的变革。这回他借助了"世界进步文学"的影响,描写起农村合作化运动中的两条路线斗争。
   《三里湾》描写了农村合作运动中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条道路的激烈斗争,事实上,对于当时的农民来说,这种两路线的斗争的激烈性只是表面化的和概念化的,赵树理并不是狂热的意识形态的信奉者,他既要顺从时代政治潮流,也要面对生活经验与事实,这些被夸张的历史的与阶级的冲突,象是赵树理要解决的标签问题;而他花大气力描写的,依然是那些家庭内部的冲突和困境,那些乡土中国社会更为真实和内在的矛盾。在整个社会主义文学叙事中,我们都可能看到这种分裂:一方面是从政治上理解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从社会主义思想的高度表现中国农民的思想状况,对他们的进步与落后的描写与评价;另一方面,只要回到乡土中国,回到农民的日常生活,他们的道德与伦理的状况中,更为朴实的真实生活就会呈现出现,那种浓郁的乡土气息,始终是概念化的历史规律,关于先进与落后,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斗争的调和剂。前者使文学在社会主义时代有立足之地,而后者维系住了文学的基本审美的品质。他对生活的那种理解和感受,也始终渗透在那些对历史的概念化描写中。只要摆脱那些虚假的历史与阶级的冲突来看,赵树理的小说依然具有生活的本真的那种质朴性,那些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乡土的日常性,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第三节        历史地与感性地把握乡土中国
    1953年,李准发表《不能走那条路》,描写农村合作化运动中农民观念和立场转变的故事。这篇小说在中国的农村合作化运动开始时发表,非常及时地反映了农村中存在的普遍问题,农民依然眷恋土地,梦想回到过去的发家致富的传统社会模式中。1960年,李准发表《李双双小传》,很快被改编成电影《李双双》。作品描写一个农村妇女在大跃进中如何积极勇跃"办食堂",作品通过妇女的积极性与崭新的精神面貌来歌颂大跃进。不用说,这部作品表达的主题是当时政治路线的产物,历史已经证明了它的谬误。但作为一部文学作品,它也确实不是当时意识形态的简单演绎。即使在今天看来,这部作品依然具有某些文学性的感染力。这就是民族性的表达与风格在起作用。
    如果放在现代性的框架中去理解的话,正是现代性巨大的断裂,革命给乡土中国造成的巨大的社会伤痛,需要一种"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加以抚平与安慰。民间性的艺术,本质上 也是一种美学的合谋。
    周立波的《山乡巨变》反映了高级合作社给农村带来的深刻变化和新的精神风貌。作品也包含了一个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结构框架,但作者并没有刻意去写两条路线斗争,相反,他还是花费相当多的笔墨去描写那些落后的"中间人物",或者小脚式的"右倾"分子。这些人物显然更多地反映了那个时期的真实情况。周虽然非常虔诚信奉毛泽东文艺思想,也相信土改至农村合作化运动的一切社会主义革命运动,但周的作品还是具有相当的文学性。周还是在一定程度上真实地把握了当时的部分现实,依据自己的生活体验来写农村正在发生的变革。过多的自然风景描写,优美的抒情笔调,小说努力创造一种审美的氛围,这都与那个时期的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很不协调,它是一种补充,一种对立,还是一种替换,一种留恋?
第四节        柳青的《创业史》:超级现实主义
    到现在为止,柳青的《创业史》依然代表着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的最高峰。这部小说描写了渭河平原下堡乡蛤蟆滩互助组的建立、巩固和发展历程,小说反映农村存在着日益扩大的贫富差距以及产生的矛盾冲突,由此来揭示农村开展互相合作运动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表明了中国农村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必要性与可能性。
小说的主题完全是根据当时的政治宣传,当时的政策方针确立的意义来构造的。在今天,要从主题思想深刻来论证这部作品的伟大意义,它的"史诗"特征,显然是徒劳的,其史诗特征,本质上是超级现实主义,而它在美学上的意义,只是超级现实主义的美学剩余。只有回到文学,把文学从政治的压力底下解救出来,才能看到它有限的文学性品质,在那个时期依然保持的美学意义。
    这部小说作为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在艺术上显示了它的特点。其一,小说视野开阔,结构恢闳,最突出显示了现实主义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其二,对人物行为描写的生动性与对心理刻划的细致性。其三,这部小说在叙事上显示了一种丰富性的力量。作者把抒情性描写与对现实的反思性评价结合起来,使得叙事的要素显得相当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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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宏大的建构:革命历史叙事的展开
(提纲)
中文系  陈晓明
第一节        重写革命历史的中国现代性动机
    新中国的文艺界的短暂历史充满了各种政治运动,这些运动把文学艺术紧密地统一在社会主义政治结构中。文学与民族国家的政治认同达到如此高度,其表意的内涵与策略也无疑贯穿着民族国家的特征。如何建构历史,使之与现实构成一个整体,这是新中国文学在创作上面临的根本任务。事实上,现实的本质规律已经明确,其意义可以在当下的各种政治权威话语中确认;但是,要全面而肯定地确定现实本质规律,则要从历史中找到依据。全部历史发展至今,它是现实的前提,也是现实的结果。因为人们是根据现实需要来建构历史的。
在50年代中后期,纷纭复杂的现实斗争,需要历史来给出正确的承诺。党需要文学艺术在历史发展中来把握现实,而描写党的艰苦卓绝的斗争历史,战胜各种困难终于取得胜利,这对于建立现实的斗争的信心是非常需要的自我认同,对于全社会也是一种信念的保证。
现代性在中国就以其宏大的民族国家的革命性认同来展开历史实践。现代性在文学上的表达,就渴望建构宏大的历史叙事,以此来展现统一整体性的历史。
    革命历史叙事就是要建构一个客观化的历史,这个历史是被事先约定的经典意义所规定的。这个历史叙事被确认为一个新的历史阶段,是对前此所有历史的超越,并且预示着一个新的历史纪元降临。现实主义的叙事使讲述的历史变成了客观化的历史,讲述隐没了,讲述者也隐匿了,只有历史自在自为的绝对客观化的呈现,这使历史具有客观的真理性。但文学性的品质终究会在历史叙事的修辞性裂缝中涌溢出来。
第二节         革命历史的重现:宏大场景与英雄气概
    1954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杜鹏程的长篇小说《保卫延安》。小说以某部一连连长周大勇为主要人物,描写了一大批解放军指战员的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终于取得全面的英勇故事。小说在叙事上显示出现实主义艺术初具规模:其一,情节跌宕起伏,紧张而富有戏剧性。其二,在紧急的战争氛围中刻画人物,通过行动来展现人物性格。其三,对暴力的纪实性呈现。这部小说可能是最早描写血淋淋的战争暴力的场面的长篇小说。
在五十年代中期,虽然国家面临艰巨的革命和建设任务,也面临比较的严峻的国际形势。国民经济的增长势头保持良好,对工商业私营资本的改造也顺利完成,党牢牢控制了一切经济与政治命脉。由于开足宣传机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口号激动人心,党和人民信心十足,迎接一个又一个的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的高潮。在这种形势下,那些反映战争的小说就显得尤为受欢迎。
    文学不只是时代精神的反映,也是时代精神的塑造。在五十年代,人们需要战争小说,体验那种巨大的场面,那些残酷,那些杀戮的场面。体验那些巨大狂喜,那些伟大的难以置信的胜利。1957年,《红日》又一次再现了战争的宏大情景,展现了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神勇无敌,显示了人民的正义必定战胜反动势力的历史规律,这正是这个时代需要的精神力量。这些都显示出这部作品在表现战争生活时,更富有层次感。
第三节  历史的奇迹化:革命传奇与英雄主义:
    50年代的中国社会主义革命是一个激情洋溢的年代,人们渴望一个又一个奇迹在一夜之间诞生。社会主义革命文学对战争年代的表现,正是对现实心理的一种提炼与催化。那些艰难困苦已经腿尽了它的悲性性原色,存留下来的只是英勇与信心。把战争经历作为现实经验的精神指南,或者作为经验主义的注脚。那些宏大场面真是美好,它们使历史重新复活,并且获得了更加典型集中的形象。历史是属于胜利者的,历史因此变得无比壮丽。50年代的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需要这样的历史,文学做到了,及时送上现实投射的历史形象,华美壮丽,场面宏伟,声势浩大。两结合的创作方法也应运而生。
    1957年9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长篇小说《林海雪源》,这部小说以其传奇般的故事,生动的情节,活泼鲜明的人物形象,迅速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欢迎。这部小说显示了社会主义革命文学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这个阶段虽然不是什么艺术上达到更高更完美的境界,但透示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革命文学的"早熟性"。所谓"早熟性",也就是这种这种文学在其艺术规范内较早地达到自身的限度。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角度来看,这部小说已经非常成熟,也就是说,它达到到理想化的极限。其一,矛盾对立的法则。其二、必胜的法则。其三、英雄主义为中心的原则。其四、绝对快乐原则。其五,更加细腻的情感与心理表现。在革命文学作品中,李英儒的《野火春风斗古城》显得有所不同,它笔下的人物与生活出现了更多的可能性。小说叙事在紧张惊险的情节推进中,始终有一种和缓而温馨的情调。
第四节 历史化的叙事与文学的品质
1957年,梁斌的《红旗谱》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它所建构的那种革命历史观念、那种叙事法则,它的审美趣味,都标志着中国社会主义文学的高度。《红旗谱》或者梁斌是如何完成他的革命历史叙事的呢?
    在这样一个断裂的、自我起源的革命历史叙事中,我们确实看到其中包含的强烈的政治诉求,不容置疑的绝对真理在场。然而,我们还是可以设想,在主体隐匿的客观化历史建构中,是否说文学写作就不再有个人起作用的空隙呢?隐匿的主体是否可能从那些字词、从那些生活的质朴状态中透示出他的能动性呢?这牵涉到一个理论问题:那就是在革命化的写作中,是否只有历史叙事的客观化运动,而没有写作主体的痕迹?如何理解革命化写作中主体的位置和作用,以及字词的修辞所提示可能性呢?
    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那些激进的革命写作,才与文学传统在最低限度上可以衔接上,才可以被文学共同体认可为文学。字词的记忆正在于它与现实生活保持习惯指涉关系,它使文学的那些修辞方式,那种表意形式得以存在。而个人记忆则是使文学作品的发生和存在具有创造性品格的根本依据。
    在这里,完整的革命历史建立在不完整的个人记忆基础上。在梁斌反复叙述的创作经验谈中,不断出现那些片断的乡土中国的往事,那些有着深挚情感的个人记忆。正是这些被称之为"生活"的东西,与革命历史并没有本质的联系。例如,那些生活细节,家庭伦理,婚姻情爱......等等,这些作为革命历史叙事的补充和佐料的成份,其实是小说叙事的血肉,它们支持那些革命故事得以存在和展开。革命确实要清除那些真实的个人生活,个人的记忆,然而,还是它们,给"革命"以一种具体的形象,给革命以一种可感知的可体验的存在方式。革命的命名并没有真正改变历史,但命名使革命获得自己想要的假象。
    文学的写作既具有历史的异化又具有历史的梦想。对于文学叙事来说,真实的历史在别处;而对于历史的自我建构来说,文学也在别处。这就是文学得以永久存在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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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边缘处的遗漏:历史之外的个人情感
中文系:陈晓明
第一节        双百方针:短暂的解禁
1956年在中国思想文化界出现的"双百方针",如昙花一现,极尽绚丽,却迅速凋零。中国思想文化界的翻云覆雨的斗争,显示出它极端复杂而微妙的特征。
    1956年1月,周恩来作了《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周恩来试图赋予知识分子与工人阶级平等的地位。党的革命工作和社会主义建设也迫切需要知识分子全身心投入。
    1956年4月底,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扩大会议,毛泽东作了《论十大关系》报告。这个报告无疑鼓舞人心,它反映了当时革命形势的乐观局面:中国经历过对农业的合作化运动后,对城市工商业资本的社会主义改造已经顺利完成。在这次会议上,陈伯达提出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毛泽东显然重视了陈伯达的意见。毛泽东指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我看应该成为我们的方针。"5月2日,在最高国务会议上,毛泽东正式提出这一方针。
    1957年5月,中共中央发出通知,决定在全党开展反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的整风运动,并要求非党同志帮助共产党整风。整风运动随即在全国开展,到处是各种各样的整风会议。但形势急转直下,整风变成了引蛇出洞,变成揪出隐藏的反党分子。一场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开放局面,现在突然变成了打右派的残酷的阶级斗争。在短短的数个月内,也就是在当年十月反右结束时,全国共划右派分子五十万人,另有不少人未戴帽但受到开除党籍、团籍和降职降薪等处分。
第二节        个性的自觉:反官僚主义的文学
    1956年的百花运动,在相当热烈的程度上鼓舞了青年作家,一大批怀抱着理想与责任的青年作家写出了不少在当时看来相当尖锐的作品。干预生活,暴露问题,揭露阴暗面, 从56年到57年的上半年,中国文坛确实有一股生龙活虎的气氛。
显然,当时苏联文学的影响不可勿视。例如苏联"解冻"潮流中出现的奥维奇金的特写,尼古拉耶娃的《拖拉机站站长和总农艺师》等,影响了百花时期的特写与小说创作。1956年《人民文学》第4期发表刘宾雁的特写《在桥梁工地上》,对当时的官僚主义、保守主义和教条主义的状况作了深入揭示,产生强烈的反响。
    1956年第9期的《人民文学》发表王蒙的小说《组织部新来的年青人》这篇小说讲述一个22岁的小学教员林震,因为工作积极向上,被调到区委组织部任干事,他的一腔理想热情与这个官僚作风严重的机关产生矛盾,他被怀疑与失望的情绪所困扰,但他最终还是站出来与官僚主义进行斗争。
    与典型的官僚作派的韩常新比较起来,刘世吾的形象显得复杂得多。
这篇小说一发表,立即引起热烈反响,主要在于作品揭露了社会主义党政机关的阴暗面,揭露了当时盛行而人们不敢发言的官僚作风。但严厉的批评一度还是占了上风。
    关于这部作品,后来的文学史有不同的评价和读解。这篇小说从另一方面来看,是五四时期在革命文学中已经断裂的个人的自我意识的那种叙事的重新抬头。如何理解这篇小说中的知识分子形象与五四文学的内在联系,是一个新的思考点。
第三节        情感的多样性:战斗、红豆与百合花
    
    尽管社会主义文学一直以乡村为其起源,在与五四启蒙文学形成的断裂中,拒绝了小资产阶级形象在文学中的显现,但文学的写作主体不可逃脱的是知识分子,而且世界观改造也不可能完全彻底。写作主体总是会顽强地以各种方式表达其主体性的内在情感,那些被称之为资产阶级个人的思想意识也会在那些历史缝隙遗露出来。建国后开展的一系的思想文化斗争,确实有效消除了"资产阶级的思想残余",但在文学创作领域,文学写作的那些内在规律,那些对艺术性单纯理解,也必然促使无产阶级思想不可能完全压制文学性表达。1956年的"双百"方针,给文学创作带来了生机,作家们又试图表达个人的生活体验,小资产阶级的个人情感也若隐若现地流露出来。
    路翎的《洼地上的"战役"》(以下简称《洼地》)发表于《人民文学》1954年3月号。这篇小说讲述一位志愿军战士王应洪深入前线,与朝鲜姑娘金圣姬之间发生的无法实现的爱情故事。作者也试图表明,一方面是与美帝国主义的战斗,另一方面,我们的战士也以经历着精神世界里的战斗。小说描写情感心理的笔墨显得细致入微,作者显然是想表现革命战士丰富的内心世界。
     尽管说1957年6月过后,风向已经开始转变,但刊物发稿与印刷的周期导致1956年或1957年上半年写成的作品,直到年中以后才得以发表。1957年第7期的《人民文学》发表宗璞的《红豆》,小说讲述解放前夕一对大学生之间爱情故事。事实上,这篇小说的主题是关于一个年轻的女性在爱情与革命之间犹豫与选择,经过小资产阶级式的徘徊之后,她战胜了个人的情感,认清了资产阶级情感的虚伪,而投身于革命。这部小说显然竭力从阶级对立的观点来描写恋人之间的关系。这里的爱情描写无疑给人们吹了一股清新的气息。
1958年秋天,《人民文学》第11期发表茹志娟的《百合花》。这篇小说讲述解放战争时期一个新婚小媳妇把结婚被献出来包裹伤员,而结果包裹了向他借被子的年轻战士。小说描写了年轻朴实的战士纯朴性格,写了他向新媳妇借被子的生动过程,也写了新媳妇生动微妙的心理。小说最出色处就在于心理描写,这篇小说在跃进年代讲述一个如此绝望而的美丽的故事,这无疑是令人难以思议的。
第四节  回避现实的企图:一些边缘性的写作
    1956年的双百方针显然影响到知识分子的内心的表达愿望,干预现实是一种方式,另外,还有通过对古典时代的写作,隐晦地表达他们对现实的态度。陈翔鹤的《陶渊明写挽歌》就是这样的一部代表作。
    当然,这篇小说并没有把陶渊明塑造成一个权力政治的英雄,而是着力去描写他"远离"政治权力中心的那种生活状态和心理状态。
这篇小说有四个要点把握:其一、陶渊明与权力阶层的关系。其二、他与慧远和尚关于形神、关于死亡的争议。其三、小说细致地写了陶渊明与儿媳妇之间的微妙情感关系。其四,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关于死亡思考。
    孙犁(1913-2002)的创作无论如何是值得重视的现象,但是孙犁既没有受到严历的批判,也没有得到高度的重视。这一时期,孙犁发表《铁木前传》(《人民文学》,1956年11期),显然,孙犁始终以他的风格,以他对小说和语言的理解在写作。
这一时期还有一些反映城市生活的作品,如周而复的《上海的早晨》1958年5月。小说反映50年代初期到中期党对资本主义工商业实行社会主义改造的历史进程,表现了民族资产阶级接受社会主义改造过程的复杂性和长期性。周而复如此浩大的写作,却并没有获得其他革命文学的声誉和影响,这也许是耐人寻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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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历史中的个体:具体化的革命史及其传奇化
中文系  陈晓明
第一节        个人的历史:革命历史的具体化

    社会主义革命文学在五十年代展开了历史化的主导任务,那就是建构一个党领导人民参与新民主主义革命,推翻三座大山的宏大历史。这个历史具有集体性与整体性的特征,但明显缺乏个人性的特征。知识分子只是以一个全知的叙述者的角色完成这一客观历史的呈现。如何使这个整体化的历史个体化,使客观化的历史具有主观性的特征,这是革命文学进一步发展要解决的问题,也是革命文学在艺术上必然与必要的深化。
    不管如何,文学写作总是由知识分子来完成的,知识分子不能总是在文学之外来表现时代的精神生活。歌颂工农兵、服务于工农兵,这在革命文学扭转方向的历史起源时刻,是必要的且可以理解。
   显然,革命现在面临三个方面的难题:其一,客观化的观念历史如何具有个体性的经验特征;其二,表现历史的主体如何可以融入被表现的历史之中;其三,这是全部的难题的症结:如何把知识分子的个体与革命历史的客观性融为一体。
    这一历史难题,由知识分子个人成长的故事加以完满的解决。
革命文学的历史叙事转向知识分子为主角,这显然是一次历史的偷工减料,也是一次胆大妄为的偷梁换柱。正是从客观与主观二方面的需要,从被表现的历史与表现历史的主体的内在化的需要,革命文学展开了个体性的叙事。文学在这样的历史时期,它正在创造一个神话,这就是知识分子成长的神话,知识分子的革命起源与革命历史相伴随的神话。知识分子不是外在的革命历史的叙述者,叙述他者的故事并被他者化的叙述者,现在变成了一个自我叙述的主体,叙述自我主体化的叙述者。
第二节  革命历史的情感建构:《青春之歌》
    在《青春之歌》(以下简称《青》)之前,实际上宗璞的《红豆》已经讲述了一个知识分子在爱情与革命之间的选择。从写作的时间上来看,没有理由认为它们之间有承继关系。但在这个时期不约而同地讲述知识分子的故事,却表明了一种共同的时代心理,与文学自身的需要。
《青春》讲述了大革命时代一个女知识青年经过个人的情感波折,生活的徘徊与选择,最终投身革命的经历,这是一个关于知识分子成长的故事。
    一个青年女性的情感经历与生活选择,却浮出了历史背景,小说的重点在于表现她的心理情感的深刻变化。通过林道静的'成长'来指认知识分子惟一的出路:在无产阶级政党的引领下,经历艰苦的思想改造,从个人主义到达集体主义,从个人英雄式的幻想,到参加阶级解放的集体斗争――也即个体生命只有融合、投入以工农大众为主体的革命事业中去,他的生命的价值才可能得到真正实现。
    但令人惊异的在于,革命与爱欲在小说的叙事中构成了一种反复缠绕的关系,并以二者之间构成的张力来推动这一主题的展开。小说奇怪地写到林道静与卢嘉川以及江华之间的暧昧关系。这部小说陷入了革命与爱欲的矛盾叙事,在每一个革命的进程中,在林道静的思想转变过程中,革命与爱欲双管齐下,促使林走上革命的道路。
这部小说的显性主题是在表现一个女性的知识分子接受革命真理,抛弃家庭的束缚,走上革命的道路。但革命与爱欲的纠缠,也表现了一个女性的走向革命以及革命斗争中的那种个人真实情感,一种更加完整的个人的生活史。
第三节        革命历史中的亲缘关系:《三家巷》
    1959年,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欧阳山的长篇小说《三家巷》。这部小说讲述上世纪20年代的广州发生的故事,反映了家庭与邻里的传统关系在大革命动荡年代经历的冲击与变故。这部小说在当时的意义当然在于它是首部反映了广州大革命时代的历史图景的作品,描写了工人阶级成为革命领导阶级的必然历史过程。小说不仅历史画面广阔,时代感强烈,而且写得生动细致,人物性格刻画栩栩如生,故事流畅,有着浓郁的南方生活气息。在主流文学史叙述中,这些意识形态方面和艺术方面的评价都恰如其分。
    从现在的角度来看,作者用阶级观点来强行介定人物性格与人物关系,按照这个愿望建构了关于工人阶级作为中国现代革命的领导阶级的历史叙事。但我们也看到二个方面的问题。
其一,阶级观点的强行介入造成的过度历史化问题。
其二,无法压抑的亲缘描写与人性的特征。
    小说试图以阶级性来规定人性,也未能如愿,在具体的小说叙事中,人性的复杂性还是压抑不住地经常流露出来。小说通过周炳个人的生活史来呈现革命史,这使个人的情感从革命历史背景中透示出来,而且也使历史化的叙事具有了个性化的特征。
第四节        英雄化与暴力传奇:《红岩》
    1961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罗广斌和杨益言的《红岩》,小说的特别之处在于写了共产党人在监狱中经受的种种非人的磨难却坚强不屈,与敌人进行了殊死的斗争。小说写的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是革命历史在文学叙事中的历史化最为悲怆与壮丽的篇章。
   《红岩》在思想内容与艺术表现方面的特点可以概括如下:
其一,人物的英雄化,其二,信仰的绝对化。其三,情节的传奇化。
这部小说的故事情节富有传奇性。其一,情节曲析惊险。小说描写地下工作,敌我双方都处在高度神秘状态,这使小说的故事情节富有吸引力。其二,场景的奇异性。这些地下工作者被捕后关押在监狱里,小说很大篇幅描写了狱中斗争的场景。使那些斗争紧张而且又刺激。其三,酷刑暴力的全面展示。小说不断地写到了酷刑,这当然是为了表现革命者的英勇与威武不屈。但这些对酷刑的实施与承受的过程却是暴力的展现过程。酷刑历来是中国刑法中的得意之作,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国家的酷刑发展到中国如此精致和残忍的地步。通过革命者对酷刑的承受,对暴力的展现获得了合法性。事实上,革命文学历来就充满了暴力,战争就是暴力的集大成,从《保卫延安》到《红日》,暴力的展示充满了革命的狂热,它是以革命的胜利敌人的覆灭作为预期目标,暴力总是伴随着狂喜与满足。

***  陈老师您好,为什么下载当代文学史提纲之八(第七章 历史中的个体:具体化的革命史及其传奇化)和下载当代文学史提纲之九(第九章 超我与小我:共和国的抒情主人公)中间没有一个第八章呢?

***  我在上节课已经解释过了,因为中间关于散文的章节,我们的课时不够,就省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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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超我与小我:共和国的抒情主人公
第一节        超我的颂歌:时代的代言人
    1949年,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对于中国人民来说,这是一个在全世界人民面前站立起来的日子。这是一个需要赞颂和肯定的时代,颂歌既是历史需要的自我肯定和外在化的承认,也是对象化的主体自我表白的必要方式。
何其芳显然是最有资格高唱赞歌的人。1949年10月,何其芳发表《我们最伟大的节日》。同时期,胡风的《时间开始了》表达的颂扬之情与他后来的命运颇不协调,以至于人们怀疑他当年的歌功颂德主要是出于表达忠心的动机。
    共和国的诗人不只是赞颂党和领袖,更经常的是颂扬解放后的新生活,表现各民族人民在伟大时代的崭新生活。诗人成为时代的代言人,成为人民或党的歌喉。
臧克家1949年底写了纪念鲁迅的短诗《有的人》。这首诗非常鲜明地把二种人生观,二种生命的意义生动明确表达出来。这首诗几乎是新时代集体主义对个人主义宣战的宣言,它表达了时代的迫切愿望,也推动了时代对超我的诗歌表达的强烈需求。
在历史迎来了革命胜利的伟大时代面前,郭沫若既有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也一定有如渔得水的体会。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把艺术当作政治来处理。郭沫若对革命有着一种欣喜如狂的态度。对于他来说,把文学作为革命战斗的工具是顺理成章的事。对于诗人们来说,颂扬与贬抑构成了唱出时代心声的诗的主基调,这都是站在民族-国家的超我立场表达出的时代精神。
   公刘最早是作为一个战士而歌唱的。公刘赞美新时代的诗并不显得概念化,他的诗富有想象力,抒情的切入点出人意外,意象奇异精彩纷呈,显示出很强的个性特色。白桦也是战士诗人出身,但早期的白桦的抒情诗概念化痕迹较重。同样作为军旅诗人李瑛在当时则以构思巧妙,立意别致引人注目,他的诗感情细腻,语言纯净。但形式的雕琢痕迹较重。在当时歌唱新生活诗人中,邵燕祥的声音显得有点独特。
    当然,共和国最杰出的颂诗诗人当推贺敬之。这不只在于他歌颂党、祖国和人民的情感真挚深厚,同时在于他找到了共和国颂诗的最理想的艺术表现手法。
从艺术上来说,贺敬之的诗可以归纳出以下的特色:其一,创造了一人绝对理想的神圣共和国形象。其二,塑造了横空出世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其三,豪迈雄健的激情。其四,辽阔高远的意境。其五,真理在场的思辩性。
第二节 在自我与时代之间:困境中的自由
经历过50年代初全面表达的颂歌阶段,那种狂热的颂扬暂时告一段落,诗人们很难象郭沫若那样可以完全超越艺术理念而专注于社会主义的事件本身,用社会主义的新生事物本身来代替诗性。诗歌写作必然面临自我经验与时代事物之间的交融难题,诗的情感特征与语言的修辞性要求,都使诗人要回到自我经验。如何超越历史的困扼,在概念化的历史与自我的真实体验之间,找到一种表意策略,是这个时期的诗人面临的难题,能穿越这一难题,则有能力在历史给定的情境中透示出个人的诗情,如果不能,则使诗的歌唱流于空洞的概念。
何其芳的《回答》奇怪地流露出一种怀疑苦闷的情绪,不管当时和后来的阐释者如何解释这首诗的时代意义,都有无法抹去它所包含的个人自我反思的含义--对自己的艺术表达在新时代的可能性产生的烦忧。
    闻捷虽然也写了不少赞歌,但他的诗更强调情感,甚至带有人性化的情感,这使他的诗经常热衷于表达爱情。劳动与爱情,或劳动中的爱情,这是那个时期人性化情感得以表达最大限度,闻捷显然在这个限度内,表现了人性化的情感。
郭小川能在热烈的政治理念中注入他的个人思考,他的诗始终有一个独立抒情主人公在场,他贯穿在革命的场景中,他是在感受、追忆、思索与探究,这使他的抒情主人公在典型的时代特征之上,又多了鲜明的个性特征。郭小川的诗有《致青年公民》,《向困难进军》。他的代表作《望星空》,包含着他个人在这个时代更深刻而独特的思考。抒情诗《甘蔗林-青纱帐》发表于1962年,这首诗在困难时期面世,它抒发的那种豪情以及雄迈、严峻与沉郁的韵律,给人们以强烈的内心震撼。
    但另有一些诗人并不能在时代的超我与始终要坚持的艺术上的自我之间找到平衡。田间与艾青在五十年代的诗作就显得两方面都不讨好。
第三节  小我的表达,有限的情感流露
    强大的历史渴望,需要强大的时代抒情主人公,超我以及偶然表达的自我,都为这个时代的情感渲泄找到必要的表达场域。但是,历史化并不能完全清除个人的情感,个人对生活及事物的内在化思考。在强大的时代抒情主人公顶天立地的超我形象的一侧,也依然有一些坚韧的自我表达,以及逃逸式的超脱。这些诗与大时代的急流涌进相比,显得如小河潺潺,自有一种透明与纯净,也为这个时代的人们的心灵提示了一种亲切与温情。
蔡其矫的诗作《南海上的一棵相思树》,这些诗句表达了诗人对自然事物的热爱之情,那些人性化的思念,关爱,梦想,等等,这在那个时代都是少见的情思。但诗人表达得非常自然,坦率。
流沙河的诗,写得自由灵活,纯朴自然,有一种天真的美感,具有强烈的生活气息,于单纯中见出意外之喜。例如:《病》、《胆小的少女》等等。这些诗都写这在那个火热的年代,它象涓涓细流,给人们以清新的感觉。
穆旦1957年《诗刊》第2期发表他的诗作《葬歌》,这显然是受了1956年的百花解冻的影响。诗人依然陷在深刻的痛楚中。
第四节  新民歌运动:艺术的祛魅
    在1958年的大跃进高潮中出现"新民歌"运动,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大跃进是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民歌则是组织动员人民群众力量的一种有效手段。大跃进民歌无疑是一项政治对艺术的盗用运动,它反映了在政治决定的一切的年代,文学艺术不可逃脱的被政治化的命运。它的更深刻原因可以从以下几方面进一步思考:
其一,使政治艺术化或魅力化:政治借用文学名义,盗用文学的资源来上演喜剧,这本身是中国政治/文学的奇怪的双簧剧。没有什么比民歌这种有着广泛群众参与的大众文化更能表达纯粹渲泄的场景,这是一个狂欢的场域,是革命政治需要建构的(自我想象的)一个宏大华丽的、狂喜的外表。政治因此具有引人入胜的效果,具有迷幻般的特质。
其二,对文学祛魅化:人民群众(工农兵大众)转换为文学艺术的主体,其艺术表达方式不再有任何精英主义的痕迹,没有教育与文化冶炼的痕迹,文学艺术不再是高于日常性的某个阶层所属物,而是普遍大众随时即兴的口语化表达。中国现代性梦想的大众化与平民化,现在是以主体地位转换来完成的,而不是以文学文本的艺术变革转换完成的。这是文学艺术的彻底祛魅化。
***  由于课时有限,我们就放弃散文、戏剧、儿童文学等章节,下面是文革时期的文学。章节顺序依据原来的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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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历史化的极限:文革时期的文学
第一节        关于文革的评价
   1,关于文革的发生:
    通常把1966年5月到1976年8月称之为文革十年。而文革爆发显然与1965年的文艺战线上的激进批判运动直接相关。
当然,关于文革的起点还有不同的看法,有些文革研究者将文革的起源上溯到反右、大跃进,还有人将它和延安整风甚至瑞金时代的肃反相联系。例如美国的左派研究者阿尔夫.德里克就认为,以1956至1976这二十年为期来观照文革才算恰当,这种分期法旨在指出文革有其历史脉络。文革研究者通常把文革最直接的导因,从一九六五年底开展的文化批评算起,而一九六六年的《二月提纲》则是第一个正式的文革文件。一九六六年八月,从八届十一中全会和《十六条》的发表开始,各地陆续进入了文革所特有的运作方式,即共产党组织不再能够控制群众的自发运动,"四大民主"方式被群众所广泛运用,共产党组织之外的群众政治组织迅速地普遍地出现在全国。
2,毛泽东的大字报及文革的后果:
  毛泽东在1966年8月5日写下了《炮打司令部一-一我的第一张大字报》。在八届十一中全会上,这张大字报贴在人民大会堂会议厅的门口,步入会议厅的中央委员们迎面就可以看到。 毛泽东用骈体文写道:"......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围剿革命派,实行白色恐怖,自以为得意,长资产阶级威风,灭无产阶级志气。又何其毒也。"文章斩钉截铁,气势磅礴。8月18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广场检阅红卫兵,一场文化大革命运动的烈火迅速被燃向全国。
  在1988年召开的第四届文代会上,大会所宣读的《为被林彪、 "四人帮"迫害逝世和身后遭受诬陷的作家、艺术家们致哀》中,列举已故作家、艺术家的姓名有近二百名。在文革中被监禁、刑讯、关押、欧打和下"五七干校"进行劳动改造的作家、艺术家不计其数。文化大革命扫荡了一切"封、资、修"的污泥浊水后,便仅剩下八个样板戏和寥寥几部作品。正象初澜不无得意地说的那样:"工农兵英雄人物扬眉吐气地登上了文艺舞台。" "无产阶级文艺革命取得全面胜利"。
3,关于文革的分期与评价:
关于关于文革的分期与评价成为不同立场的研究者评价文革的前提:
在官方以及中国绝大多数的民众及研究者,都倾向于认同文革是十年浩劫,给民族、国家和人民造成巨大灾难。但一些新左派开始重新评估文革。西方的老左派如杰姆逊、德里克、伊格尔顿等人,都对文革持理解与肯定态度。虽然他们也谈到文革的过激行为,但总体上认为文革是毛泽东发动的一场意义深远的文化革命,给世界共产主义运动提供了宝贵的经验,是无产阶级左派应该记取的一笔历史财富。
在西方左派周围又聚集了一大批的来自中国的"新左派",这使国际汉学界对中国文革的评价逐渐形成了一股潮流与气势。现在,这股气势逐步向国内移动,通过中国大学校园政治的影响,也影响到青年一代对文革的认识与评价。
来自中国背景的国内文革研究者近年提出"二个文革说",即指有中国官方认定的文革,与由另一些文革研究者重新发掘的文革。所谓二个文革说,实际就是指另一种文革说。也就是新左派的"肯定文革说"。这就是通过重新发现文革,理解文革,给文革重新划期,来确定文革的正面积极意义。
萧喜东的二个文革说,就是一个代表性观点。二个文革说通过把文革限定在二年的时间内,从而论证这二年的文革的特殊意义,来肯定文革。
最重要的论点在于:文革这二年形成了群众自发的造反运动。萧的论述象是本末倒置,他对文革先有了一个确定的论点,这就是自发的群众造反运动,也只有这二年与这一本质性的认识相关,因此就限定在二年。另一方面,为什么说自发的群众造反运动就是值得肯定的呢?这是左派的思想在作怪,他们要强调的是:一,中国社会的发展只能走中国的道路,群众自发造反这就是一条中国式的民主,与西方资产阶级民主不同的社会变革形式,因而值得赞赏。二,左派都信奉社会革命,拒绝学习西方的民主制度,不相信社会改良的法制建设与经济建设,只设想通过思想、文化剧烈的革命,来解决社会问题。设想在一种专制制度底下,哪有什么"群众","群众"一直是被想象的激进分子,一直是纯粹革命的化身,是激进革命的集合体,这样的群众只服从领袖或元首一个人。左派的基础概念是不存在的,是乌托邦,他们相信乌托邦对社会的改造作用。
第二节  文革时期的主流文学
    
文化大革命爆发前夕的1965年,文艺界一方面经历着各种批判,另一方面也依然有不少作品在创作和出版中。但在文革中,十七年的文学艺术成就已经被全盘否定,绝大多数作品都被打成毒草,包括1965年刚一出笼的作品也不能幸免,这使少数几部成为文革的经典读物。文革中的经典作品当然是八个样板戏,但在小说方面也还是有不被打成毒草的作品,这就是《艳阳天》与《金光大道》以及《虹南作战史》等。
浩然的《艳阳天》1964年出版,由于它是文革中被认可的读物,因而构成了那个时期的重要作品。《艳阳天》则把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完全显性化,政治指认的本质规律给小说叙事提供了基本的矛盾构架。这就象情节剧的模式一样,敌我双方阵线分明,代表社会主义前进方向的萧长春,与代表破坏社会主义事业的马之悦之间,构成了小说叙事的基本对立,小说叙事由此展开了惊心动魄的矛盾冲突。小说由此展开的情节也显得富有戏剧性,斗争的回合一个接着一个,冲突也环环相扣,紧张激烈,峰回路转。小说按照阶级斗争的矛盾来塑造人物形象。如果悬置这些阶级本质和政治概念,小说依靠现实主义的生活细节描写,还是展现出非常生动的生活细节。浩然文革期间还著有《金光大道》,其意识形态色彩与他对生活的描写力也可以做到平分秋色,在文革期间一度成为有影响的作品。
相对于文革时期创作的那些帮派文艺,《艳阳天》还显得比较具有文学性。文革期间有代表性的长篇小说有《虹南作战史》、《金钟长鸣》等,这些作品几乎是完全按照两条路线斗争的模式来结构情节和塑造人物。引外还有黎汝清的《万山红遍》反映红军队伍走井冈山道路,在南方某山区建立农村革命根据地的故事。李云德的《沸腾的群山》描写了解放初期东北地区某矿山的修复过程中所发生的尖锐斗争。这二部作品相比较而言,较少过分概念化公式化的弊病。
当然,文革时期最有影响的当推八个样板戏,这些作品完全按照高大全的公式化概念化的方式创作出来。由于没有其他的文艺作品可供阅读和传播,这些作品成为文革期间人民群众的精神食粮。由于艺术本身的形式就具有超越政治概念化的可能性,这些现代革命样板戏以其唱腔和艺术表演,在那个时期也给人民群众的生活提供了有限的审美空间。
当时的文学刊物有上海出版的《朝霞》等。
第三节        文革时期的红卫兵文学
红卫兵文学是红卫兵运动的高潮的体现,只有狂热的红卫兵运动,才能如此狂热的红卫兵文艺。红卫兵文艺的高潮发生在1967年夏--1968年秋。
文化大革命运动发展迅猛,到了1967年,全国各地红卫兵形成了独立的组织系统,他们占领校园,并掌握了部份资金和物资设备,开始形成一股政治势力。 从1967年"二月逆流"到1968年"一月风暴",天下大乱。中央文革小组已不能完全控制红卫兵这股力量。在这一历史条件下,产生了为文革政治、文化格局所规定的文艺--红卫兵文艺。在1967年夏天,清华大学井岗山排出了大型歌舞《井岗山之路》。中学海淀区"四三派"联合排出了大型歌舞史诗 《毛主席革命路线胜利万岁!》"老红卫兵派"排出了大联唱 《红卫兵组歌》,多幕剧《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首都大专院校红 卫兵代表大会《红卫兵文艺》编辑部编辑出版了《写在火红的战旗上-一红卫兵诗选》。"老红卫兵"则在"老红卫兵诗歌"基础 上,出现了政治幻想诗《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这些组织还创办了各自的红卫兵小报。
    当时著名的诗集有《写在火红的战旗上--红卫兵诗选》,1968年12月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代表大会《红卫兵文艺》编辑部,编辑出版了这本诗集。收录从文革1966至1968年;三年间全国范围内产生出的红卫兵诗98首。 诗选的扉页上写道:
  献给/人类历史上第一代红卫兵的/最高统帅--毛主席
  诗选的"序"说明:"收集在这里的诗章,几乎都写自年轻的中国红卫兵战士之手。"编辑者高歌欢呼:"燃起埋葬资本主义世界的熊熊烈火,迎着共产主义的胜利曙光,前进 -一解放全人类,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中国红卫兵万岁"
  
第四节        文革时期的地下文学
在北京各中学的新生代红卫兵("四.三派"、"四.四派")纷纷登上政治斗争舞台的同时,"老红卫兵"已开始脱离政治斗争。其中一部分开始"逍遥"。他们也被指责为"颓废派",他们东游西逛,小串连,交流书籍、传唱外国歌曲,学写新旧体诗等,发展成后来的文艺沙龙。这些沙龙都有不同的理论前驱,他们起到主心骨和思想导师的作用。
这些理论前驱有李坚持,一个颇有 "职业革命家"精神的人。他的周围团聚了一批文学同仁。北京"内部书店"出售的黄皮书,对这些"高干子弟"有深刻的影响,他们的诗歌和思想都受到这些书籍的影响。1975年9月,李坚持等人被公安机关逮捕。
另一个理论前驱当推黎利,这是一个颇有性格的女性思想领袖。
地下文学可以提到的作品有当时被称之为批判现实主义小说:毕汝协的《九级浪》和无名作者《逃亡》。
  就地下文学而言,赵一凡对新诗歌运动有着重要影响。
  1970年,文化大革命在深化。是年2月全国开展新一轮的 "一打三反"运动,到1979年11月,共挖出叛徒、特务、反革命分子1840000多名,捕了284800多名。1970年8月20日,张志新以"现行反革命"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后改判死刑)。
    但那些黄皮书却在严冬中流传于秘密文学沙龙中。
  赵一凡主持的地下文艺沙龙,活跃着一大新诗的开创者和朦胧诗人。赵因"交换、收集、扩散反动文章",被冠以组织反革命集团"第四国际"罪名,1975年初,逮捕入狱,一九七六年四人帮粉碎后出狱。赵一凡多年的心收藏、编辑,保存下来大量文学资料,使不少诗歌最终由"地下诗歌",变为文学史中重要的代表作。作为一个现代诗歌默默的开拓者、组织者和奉献者,赵一凡功不可没。
地下诗歌的代表作郭路生的《相信未来》,表达了黑暗年代那种铭心刻骨的情感与信念。文学史研究者认为,《相信未来》是文革"新诗歌"的发韧之作。它的出现,唤醒了一代青年诗群。但现在有人有不同的看法。
地下诗派中,影响最大并且后来成为朦胧诗前驱的"白洋淀诗派",显示了诗在政治压制年代不屈服的精神和心灵自由。
徐浩渊的沙龙无疑起到了重要的凝聚作用。这时期的地下诗人有:芒克、多多、岳重、依群、赵振开......等等。

当代文学史  下
第一章  修复与重建:伤痕文学的历史本质
北大中文系:陈晓明
一、伤痕的展示:拨乱反正后的历史反思
尽管从时间上来看,伤痕文学要略晚于""朦胧诗"",因为""朦胧诗""有一个比较长的地下时期。但伤痕文学真正是"新时期" 主流文学的起源,这就在于它的叙事是标准的历史叙事,它一开始就致力于修复和建构新的历史总体性。    
"伤痕文学"被理解为拨乱反正的时代精神的产物。伤痕文学之所以看作新时期的历史总体性的起源,在于它在二个关键点上给时代的致思趋向提示了情感基础。其一,揭露了文革给中国社会造成的广泛而深刻的灾难;并把所有的罪恶根源都指向"四人帮"。其二,在叙述这段历史时,重新确立了历史的主体和主体的历史。很显然,后者在人们的长期研究中是被忽略的环节,其重要的理论意义并未给予必要关注。
"伤痕文学"的代表作有:刘心武《班主任》(1977)被誉为"新时期小说创作的第一株报春的新笋,是新文学潮流当之无愧的发韧点。",这篇小说以一个班主任的视角,来看几位学生在粉碎"四人帮"后不久时的精神状态,从而揭示文化大革命实行的文化专制给中国的一代青少年产生的恶劣影响。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1978)直接给"伤痕文学"命名。小说令人震惊地提示出,"伤痕"不仅仅印在父辈的身上,也铭刻在青年一代的心灵上。 "伤痕文学"的苦难诉求本质,决定了它是要从历史主流中获得认同,获得同情和赦免。它终归是要获得主导文化的同情,同时它在本质上也是在建构新的主导文化。因而,每个人都在历史总体性的庇护下获得新的存在意义。在给定的历史总体性的框架内,所有的人都被描述为受害者,因为这一切都是历史(文革/四人帮)给定的,所有的罪恶都归结在"四人帮"头上,因而所有的人都是无辜的,都获得赦免和宽恕。
二、伤痕的确认:修复历史的主体证明
"伤痕文学"正是在对历史总体性的深刻领会中,获得主题的深化。反思文革,批判"四人帮",这是客观化的历史,而更重要的在于要建构重新起源的历史主体的历史。因而,有意识地重述文革的历史,不再是单纯地展示伤痕,而是致力于表达老干部和知识分子在蒙受迫害中,依然对党保持忠诚,对革命事业怀有坚定不移的信念。通过这种重述,重建了新时期的历史主体(例如,老干部和知识分子)的历史,这就使拨乱反正后重返现实的受难者有了历史的连续性。鲁彦周《天云山传奇》(1979)讲述一个错划右派如何忍辱负重,依然对党忠诚的故事。《天云山传奇》的出现具有非同凡响的意义,他把简单的表面的历史反思,改变为知识分子的历史自述,一个被动的,被迫害的个人,变成了在任何艰难困苦时期,都与党同心同德的历史主体。文革后的知识分子迎来了新时期,在对自我历史的书写中,获得了重构历史总体性的机遇。
    全面而深刻重述历史,并且由此把主体的历史作为始终客观化的历史总体性,这在丛维熙的"大墙文学" 中得到集中的体现。"伤痕"是准确的历史自我表述,因为伤痕不再是伤痛,它是痊愈之后的证明;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它不证明伤痛,而是证明对伤痛的忍耐以及始终超越伤痛的意志。
在诸多的伤痕作家中,张贤亮以他的丰富与生动风行一时。他的作品不仅仅是以政治性,而是以文学本身的力量引人入胜。对于张贤亮来说,重述文革历史不再是单纯呈现苦难,而是要展示出伤痕的美感。张贤亮的代表作《灵与肉》《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显然把"灵与肉"的对立统一处理得炉火纯青。通过抹去主体的苦难伤痕,从而也抹去了历史非理性,抹去了历史总体性的非法性。主体在任何给定的磨难中,都能感受到爱与美,主体并没有蒙受历史异化,而是在特殊的历史情境中,与历史达成了一致。
三、        王蒙的寸草心:对文革后的反思
王蒙看上去始终是"伤痕文学"的弄潮儿,但王蒙与"伤痕文学"主流存在一定的偏差,他始终保持着特殊的历史反思。 "文革后"复出的王蒙,当然也写有《在伊犁》和《新大陆人》等正面突出主人公乐观情绪的作品,但王蒙这一时期的作品基调,是对经历过历史劫难的个人,如何进入另一个历史阶段所可能发生的变异的探究,例如,老干部复出的权力再分配,并不会使历史天然地具有合理性,质疑历史的必然延续性是他坚持的主题。从1978年到1980年,王蒙先后发表《最宝贵的》(《作品》1978,7)、《悠悠寸草心》(《上海文学》1979,9)、《夜的眼》(《光明日报》,1979,10,21)《春之声》(《人民文学》1980,5)和《布礼》(1980)《海的梦》(1980)《蝴蝶》(《十月》1980,4)。在这些作品里,王蒙并没有以他的书写使历史合理化,他没有竭力去展示苦难或表达人们的忠诚,他关注这些人的内心世界,以此表达文革后依然存在的当权者与人民的界线问题。他在这一时期思考的主题是令人奇怪地游离于当时"伤痕文学"主流。《悠悠寸草心》最早注意到复出后的老干部是否能为人民谋利益,唐久远对领导生活的热心与对平反冤案的冷漠不过是众多的老干部复出后的写照。
王蒙运用艺术形式来掩盖他的思想质疑时,他获得一个艺术性意外收获,他率先把历史叙事和个人的内省意识结合起来,"意识流"手法的运用,使王蒙的小说迅速跃进到一个(在当时来说)较高的艺术层次。思考的文学一直在思考着历史主体的命运,思考着民族/国家/人民的命运,但这一切在王蒙的意识流小说中,始终是一个悬而未决的方案。这也许是王蒙真正区别于同时期其他作家的地方。
四、伤痕的衍生物:人性论与人道主义
    伤痕文学对历史的解释简明扼要,纠正历史悲剧的根本方法,就是重提人性论,强调人道主义可以避免这类悲剧。      
戴厚英的长篇小说《人啊,人》(1980),讲述知识分子在反右运动中遭遇的恶运,并对文革时期的惨无人性的文化专制也进行了揭露。通过展示一系列知识分子的心灵和肉体所遭受的种种磨难,戴厚英在构造一部反人性的当代文化史。
方之的《内奸》(1979)试图写出人的善良美好的感情是如何被贱踏的悲剧,在当时提出应关心普通人的命运这样富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命题。
但久受压制的中国人在那个时期确实渴求恢复真实的人性,给人以基本的情感自由。张洁的中篇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1979),张洁以她的女性敏感写下那个时期人们对爱的朦胧向往。宗璞的《三生石》(1980)描写一位大学女教师因为写了一部爱情小说就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惨遭迫害的故事,小说也闪现着关于人性的理想化片断,但更多的是对非人性的彻底揭露。张弦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1980),则把目光投向了贫困的乡村。张抗抗的《夏》(1980)展示了清新而富有活力的大学生生活,青年人的个性如此醒目地推到现实的面前。靳凡的《公开的情书》(《1980》、礼平的《晚霞消失的时候》(1980)。在更为广大的历史背景上,展开了饱受压制的爱情主题。个人的情感需求是如此强烈地反射出历史和政治的风云变幻,可以看到对人性的呼唤是如何深刻地植根于中国的政治无意识的结构中。强调人性使反思的主体具有真正的历史起点,它沟通了中国现代以来未竟的启蒙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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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朦胧诗":从地下到新的时代号角
第一节  地下的状况与《今天》的诞生
把"朦胧诗"看成新时期中国文学的起点,这可能是一种暧昧而吊诡的作法。"新时期"是一次主流文学的命名,而"朦胧诗"在其萌芽阶段,却是对主流思想文化的怀疑与潜在反抗,经历过主流文化与非主流文化的论争与对抗,"朦胧诗"却又一度成为"新时期"文学最有力的前卫。最后的结果是,大部分"朦胧诗人"都以不同的形式被主流历史边缘化。
白洋淀成为北京那些爱好文学和开始独立思考的青年暂时聚集地,当然也就成为中国"新诗潮"的发源地。那时写诗,尤其是这类试图表达个人情绪和思想的诗存在风险,他们以秘密的形式写作并交换,而白洋淀成为一个理想的艺术圣地。
也许那个时期的诗人是纯粹的诗人,象他们这样的诗,大都带有叛逆思想,与当时偏左的政治气氛根本悖离,写诗是他们表达了他们对文学的虔诚爱好,也是他们思考现实的直接方式。处在这种状况中,造成他们的诗与当时占据权威地位的诗风大相径庭,他们的诗不得不大量运用比喻,以隐晦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思想和超越现实的情感。这就造成他们的诗大都在艺术上具有双重性,一方面,这些诗具有真挚的个人感受,另一方面又显得隐晦曲折。
白洋淀诗派的圈子在逐步扩大,并且从白洋淀转移到北京城市里,赵振开(北岛)随之加入这个小团体,并成为活跃的核心分子。这个圈子里的人主要有北岛、芒克、黄锐、赵一凡、周楣英、食指、严力、万之、赵南......等人,他们不仅写诗,交换阅读诗歌,而且阅读当时各种内部参考读物,交换文革中幸免被抄走的外国文学书籍。这些书籍把求知若渴的他们带到一片陌生的思想领域,不管是理解还是粗浅的阅读,这些异域的知识促进了他们思考现实的力度,对思想自由之渴望成为他们诗的内在灵魂。
1978年12月,由北岛、芒克和黄锐等人主编的《今天》以手抄本的形式在诗人同仁之间流传,后来以蜡纸油印的形式出版,1980年停刊,前后共出了九期。《今天》除刊登诗处,同时发表译诗、小说和评论文章。主要撰稿人都是后来被称之为"朦胧诗"的中坚分子:北岛、顾城、江河、舒婷、芒克、多多、严力、万之、赵一凡、林莽、方含等人。"白洋淀派"演变为"今天派"时,标志着中国新诗正在酝酿着一场深刻的革命。
第二节        "三个崛起"与对现实的"回答"
《诗刊》在1979年发表了北岛的《回答》和舒婷的《致橡树》;并且在1980年第4期以"新人新作小辑",发表了15位青年诗人的诗歌;紧接着第8期发表舒婷、顾城、江河、梁小斌、王小妮等人的一组诗歌。由引也就开始引发对这类诗歌的争论。
最早关于"朦胧诗"的讨论的文章可能是公刘的《新的课题》(1980),公刘对这一代青年诗人的艺术特征和社会历史背景进行分析,在一定程度上表示了对这代诗人的理解。随之,《福建文学》自1980年开始,以讨论舒婷的诗为导引,就这批诗人的创作展开了长达一年的争论,1980年8月,《诗刊》发表了章明的《令人气闷的'朦胧诗"》,对这批诗人进行严厉的批评,就诗的"晦涩"、"难懂"展开对这一诗潮的争论,由此确认了对"朦胧诗"的命名。对青年一代诗人进行肯定的当推"三个崛起":1980年5月7日,《光明日报》发表北京大学教授谢冕的文章《在新的崛起面前》;《诗刊》1981年第3期发表福建师大孙绍振的文章《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1983年初,当时最具前卫性的杂志,兰州的《当代文学思潮》发表徐敬亚的重头文章《崛起的诗群》。这些文章把"朦胧诗"的出现看成一次诗界的划时代变革,"朦胧诗"的崛起被理解为是中国诗人第一次以个人的声音表达思想和情感;表达对社会历史的独特思考;它有力地冲破了那些不合理的陈规旧范,诗不再是时代精神的传声筒,不再是为政治服务的工具。
但自七十年代末起,北岛的名字就成为"朦胧诗"运动的象征。北岛前期的代表作有:《雨夜》、《回答》、《宣告》、《红帆船》、《结局或开始》、《走向冬天》等。北岛诗最突出的特点就在于它具有鲜明的怀疑与否定的精神,那种毫不妥协的拒绝与超越的批判意识。对于从文革的极左路线阴影底下走出来的一代中国青年来说,北岛的诗歌表达了他们的内心愿望。人们面对过去的历史,一时还找不到思想的起点,北岛则率先给出了他的回答。他的诗隐含着对过去的那些神化真理的大胆质疑和否定。
北岛诗歌在青年中激起强烈的反响,在于它以昂扬的格调创造了一个表达个人信念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北岛意识到他所面对的历史和现实的困境,他知道要说出个人的信念要承受强大的精神压力,他知道自己置身于一个永久性的悲剧情节之中。北岛以坚定的笔墨率先描述了"大写的人":"在没有英雄的年代/我只想做一个人"。北岛的诗感情充沛,怀疑、否定的不屈精神以及悲剧意识,使北岛的诗有着一种内在理性力量。也许北岛意识到他的诗承载着过重的历史焦虑,那种企望说出历史真相的压力,使得北岛总要扮演哲人和布道者的身份。因而北岛的诗也有摆脱表意焦虑之后的平静。在一系列的高昂格调之后,北岛的诗总有一种沉静的情调出现,它们象如歌的行板,使北岛的诗又总是转向另一片情感的空地。北岛的诗非常讲究节奏和韵律,情绪变化层次分明,那种理性的力量与明朗俊逸的情调结合得恰到好处。
舒婷和顾城在当时是以真挚清新的风格博得读者的欢迎。舒婷的诗情感丰富细腻,而又始终有一种清纯明净的气息。她的诗其实并不怎么复杂,只不过执着于表达个人的内心情感而采用了多种隐曲的修辞手法,正因为此,她的诗在当时却具有打开人们心灵窗户的功效,并且在艺术上显示了与正统诗歌截然不同的形式。这些显然是因为当时的意识形态背景过于封闭压抑而反衬出它的革命性。舒婷可能是最早正视个人内心情感的女性诗人,她的诗中总是隐约呈现着一种不可知而又不可抗拒的外在力量,而一种女性的哀愁带着祈祷穿越于其中,最终获得无可奈何的解脱,这可能就是舒婷的诗最具魅力之处。她的代表作如《致橡树》、《会唱歌的鸢尾花》等,就表现了这种特点。
作为北京人的顾城却有着异常细腻敏感的诗情,也许这与他早年随父亲下放到农村有关,乡村的田园生活在他的孩子记忆里蒙上了一层纯净优美的色彩,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他后来的诗情与风格。顾城始终以孩子气十足的眼光来注视着世界,它的诗有一种清新可人的气质,那么脆弱而又倔强地表达个人极其幼稚的感受。在顾城的大多数诗中,传统的比兴手法象是从他的唯自然主义态度里随意流露出来的趣味。单纯、异想天开,洋溢着童稚的豪气与可爱。一些朴素的哲理从顾城的诗里流露出来,那么平静而又隽永:"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但顾城绝不是为时代寻求真理,它只生存于他个人的世界,乐于扮演长不大的角色。
第三节  朦胧的明朗化:从自我到历史/时代
相比较而言,有过"四.五"经历的江河显然更接近北岛,他在那个时期是一个颇有鼓动性的诗人,他把自己定位为人民的歌手。他明确地说过:"我和人民在一起,我和人民有着共同的命运,共同的梦想,共同的追求。"作为一个把个人的命运与历史联系在一起的诗人,江河的诗跳动着剧烈的时代脉搏,他的《纪念碑》是四·五运动的历史记录。这首诗在当时成为一个时代的心声,那种为历史和民族承担苦难的勇气,正是灾难深重的中国所急需的精神。江河不再纠缠于"小我"与"大我"的关系,而是直接去表现这代人的历史使命,他的诗大多数简洁明确,称之为"朦胧诗"只不过是因为他的那种情感基调属于这代人。江河的诗具有强大的理性力量,这在文革过后不久,中国人迫切需要对"民族-国家"重新确认,江河能够非常明确地指出那些历史谬误,但他总是把个人的感觉全部融化到重新建构"民族-国家"的形象中去,因而他的情感总是非常具体而真切。
比江河稍晚而诗风接近的是北京诗人杨炼。与其说他把"朦胧诗"推到一个新的高度,不如说他彻底挥霍了"朦胧诗"的想象力。杨炼则是以繁复深奥的历史记忆把"朦胧诗"引向集体无意识的深渊,已经耗尽了时代想象的"朦胧诗"无力自拨,它只能在历史深处走向终结。杨炼与"朦胧诗"完全是陌路相逢,他把从个人的情感世界里走向时代广场的"朦胧诗"引诱到更为宏伟的历史空间。"朦胧诗"实际上一出世就被思想解放运动所俘获,它一旦具有了合法性,也就成为集体愿望的表达,在"拒绝充当时代精神的传声筒"的阐释中,"朦胧诗"迅速成为新时代的号角。"朦胧诗"事实上呈二极分化,北岛与江河们为时代提供精神镜像;而舒婷顾城们则为人们提供情感抚慰;这二者都依据文革为文化资源,并且共同逢合在关于"大写的人"的神话中。作为时代意识最充分反映的"朦胧诗",理应有新的文化资源。杨炼的历史意识如期而至,被鼓动起时代热情的人们,同时需要更加厚重(暂时笨重也行)的诗句,以替换已经反复唠叨的文革反思。杨炼以他天生的纯朴与诡诈,给"朦胧诗"提示了一个新的文化资源。现在,"朦胧诗"不再只是从文革的阴影底下驶出的双桅船;而是穿过五千年断墙残垣的金戈铁马。杨炼凭着智力,这是以往的诗歌写作所少有的方式,所有的感觉、经验、记忆都依靠智力才起作用,正是智力把语词和思想,想象与情感融为一体,形成杨炼雄峻奇崛的诗句。智力写作也是一种想象的暴力写作,杨炼迷恋语词的暴力,而这些语词必须浸透了历史的厚重意蕴。当然,杨炼有时也有一种飘逸与清俊。
1982年,杨炼发表长篇文化史诗《礼魂》,这部组诗由《半坡》、《敦煌》和《诺日朗》构成,全诗气势磅薄,从古老的文化起源到一种文化的内在精神;从物化的文明到人化的自然;从人类生命历经的磨难到不屈的精神超越......,杨炼试图写尽一种文化的生存史。多少年过去了,杨炼还怀抱着他那依然塞满了典籍的长句子,没有人可以忍受他的繁复深奥,但他自己忍受住了,所有的诗人都已经一反常态,只有他还在为"朦胧诗"赎罪--他拒绝"腐烂",拒绝"跨出自己"。
第四节        朦胧诗后:消解自我及回归精神的写作
八十年代中后期,中国新诗更年轻的代际群体出现,文学界还沉浸在对"现代派"的欢呼中,诗歌界却有一批小人物开始胡作非为。他们亮出反朦胧诗的旗号,以激进的方式对待诗歌和现行的文化制度。他们自称为 "第三代"群落,怀着莫明的历史冲动,他们撕毁了诗人充当时代抒情主义公的形象,摧毁了大写的人,也摧毁自我。他们甚至连"诗"这个一直被奉为神圣的语言祭品的物件也随便搓揉,仅仅是因为"活着,故我写点东西"(于坚)。这一代人表征着完全不同的文化立场,那个悬置于意识形态中心的历史主体镜像,正在被一群崭露头角的"小人物"胡乱涂抹上一些歪斜的个人自画像。
这些诗歌群体社团要关注的是:非非派,莽汉主义,海上诗群,他们,汉诗等等。
总之,被称作"第三代诗人"的现象,既是一些五花八门的团伙,也是一个混乱不堪的诗歌变革时期,作为一场狂热冲动的诗歌革命,它留下激进而含混的虚名,以短暂而暧昧的姿势悬搁于中国文学史的边缘地带。并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是一段注定了被流放的野史。这并不只是就一批诗人去国而言,而是由这股新生代诗人构筑的历史已经失去整体效应,并且以非公开的方式交流。"第三代诗人"之后,中国大陆的诗坛再难形成什么有影响的运动或团体,也不会为权威的刊物和团体所承认接受。
89年后在留在大陆写诗的一批诗人主要有:欧阳江河、西川、陈东东、于坚、钟鸣、雪迪、翟永明、张曙光、萧开愚、孙文波、寥亦武、金海曙、吕德安、庞培、杨键、杨子、韩东、叶辉、唐丹鸿......等人。89年后居住海外的诗人:北岛、多多、杨炼、张枣、杨小滨、贝岭、孟浪......等人。
欧阳江河、西川、王家新、钟明、翟永明等人被普遍认为是中国大陆90年代诗人的代表,他们代表了另一个时期的风尚,这就是回到精神领地的风尚。这个风尚与90年代迥然各异,却在1989年这个历史座标之侧找到武断的起点。1989年3月29日,诗人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这一事件被第三代诗人视为一次神圣的献祭。诗人海子一直写作一种形而上的超越现实的诗,决不与现实妥协的精神信念,在海子的倾诉中就是灵魂直接与神祉对话。
"非非派"之类的胡闹在90年代已经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则是神圣肃穆的沉思默想。于是在深沉中打开一片空灵成为这个时期最好的精神超渡方式。欧阳江河就率先找到了这样的超渡之筏。欧阳江河的诗越来越精巧,对细节的把握充满了机智。每个句子都显示出"小思想"的机敏,词与句子修辞力量决定了诗意。
不管是讨论九十年代中国诗歌的历史变异, 还是在广义上描述汉语言表意与历史发生的关联,都不能忽略在海外的中国文学写作。
北岛这个时期的诗如果说有什么统一的或比较连贯的思想的话,那就是关于"变异"的思想。这些"变异"的思想非常广泛,大体包括历史的变异,个人与生活的变异,时间的变异,生命的变异等等。北岛决不是在作抽象的形而上的关于"变"的思考,这种"变"总是作为一个动机,引起了诗人审慎的怀乡的孤独感,这就使这种"变"的哲学含义具有世俗历史的丰富含义。这就是为什么,从北岛的诗里直接见不到"怀乡"的愁思(北岛不会那么粗陋);也不可能读到关于"孤独"的概叹(北岛不会那么浅显)。但北鸟的诗又仿佛处处都流露着怀乡的孤独感。它以超现实主义式的变形手法,偶尔从那些"变异"的缝隙之间流露出来,执拗地弥漫开去。
北岛的写作越来越纯粹,如同是一种本质性写作,它要找到一种直接性,直接追问事物的本质。在这种写作中,北岛不能容忍任何异质性的东西出现,不能忍受集体、共名的事物,不能忍个人经验之外的历史,这使他的写作本身陷入巨大的孤独,他的那些不经意的写作,看上去单纯性的写作,就象是他个人在与庞大的语言系谱学作战一样。北岛后期的诗大量采用"通感"为中介,这使北岛关于"变"的形而上学,演变成词语修辞学。北岛不再仅只是在历史的空场舞蹈,它同时在修辞学的超现实主义回廊里飞檐走壁,这使他避免了进入那个隐秘的深度,修辞学的快乐总算拯救了北岛,在这个"语病盛开"的年代,北岛又一次走在了时代的前面。
九十年代的诗歌无疑具有个人性,相比之于80年代和以往时期宏大的历史叙事尤其如此。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个人性都是毫无关联的,都是一些随遇而安的历史解体的碎片。它们正在巧妙而有效地形成新的(精神的?)现实。九十年代的诗歌写作一再强调回到诗人的精神深处,回到灵魂(西川、欧阳江河、程光炜等),即使倡导民间写作的人,也同样把诗歌写作的最后归宿定位于神性的写作(于坚语)。虽然灵魂与神性都是个人心灵的闪现,但九十年代的诗歌精神并非毫无普遍性的意义,它们同样以特殊的方式与集体的共同记忆关联,同样以特殊的方式接近某种暧昧的历史总体性。诗人企图依靠语言的力量,把诗歌写作与历史/现实强行分离,把个人从庞大的历史布景上剥离下来。但其结果是以另一种方式与历史连接。词语写作毋宁说是个人拆解历史的一项修辞学工程,词语的快乐,思想的狡智,这些足以构成一个诗歌写作的精神飞地――从这里可以写作一部知识分子的心理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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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建主体的理想主义:改革文学与知青文学
    
第一节  时代主体的塑造:开拓者家族
伤痕文学在"反文革"的历史重述中确认了老干部和知识分子的革命本质,他们对党和人民的忠诚,他们永不屈服的崇高信念等等,现在,重返现实的老干部和知识分子群体,理所当然成为现实的主体,他们是中国经济改革,实现现代化的开拓者和时代英雄。所谓拨乱反正,百废待兴,文学以冲破阻力的英雄神话模式,强烈表达了历史需求。一系列作家以经济改革为题材,塑造开拓型的改革英雄形象,被称之为改革英雄。
1979年,天津作家蒋子龙发表《乔厂长上任记》,当推"新时期"改革文学的开山之作。这部作品塑造了一个受命于危难之时的改革家的形象。乔光朴身上鲜明体现了那个时期迫切的改革精神。所有那个时代的欠缺与迷失,都在文学作品里呈现,并获得想象性的满足。这个时代需要责任感,现实呼唤英雄,走向"四化"更需要乔光朴这样的带头人。乔光朴是在现实主义的文学规范下书写的典型形象,一个文学重建现实乌托邦里的神话英雄,它反映和表达了那个时期的焦灼的历史愿望。它当然不仅仅是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它无可争议是整个"新时期"经济改革的的一部及时的启示录。
柯云路的《三千万》(1980),也在竭尽全力推出有着"岩石雕像"般风貌的改革者形象。这篇小说象当时的大多数写改革题材的小说一样,正面人物都是斗争经验丰富、政治上成熟而有魄力的老干部。水运宪的《祸起萧墙》(1981)则对改革英雄遭遇的困境作了直面的描写。作为一个失败的英雄,傅连山的形象具有相当的悲剧意味,它反映了那个时期人们对改革的种种忧虑。
第二节  现实的期望:改革攻尖战
1984年,柯云路的长篇小说《新星》把改革文学推向高潮,这部长篇小说长期被看成"新时期"中国文学的里程碑,现实主义文学最辉煌的神话。《新星》讲述一位高干子弟李向南大胆进行农村改革的故事。李向南显然是新一代的改革英雄,他不畏艰难,勇于开拓。办事讲究效率,雷厉风行,关心民生疾苦,作者在他身上显然寄寓了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他反映了在中国社会主义体制下,民众急切期待正直而有魄力的干部,能够解决他们的现实困难,并且给出改革的前途。《新星》背景开阔,故事曲析跌宕,结构紧凑而富有变化,叙事洒脱流畅,在当时确实比较深刻地反映了民众关心的现实问题。
农村的经济改革主要是实行联产承包制,农民迅速获得实际利益,中国农业自从七十年代后期以来,连年获得丰收。农民对现行政策基本持满意态度,但农村也开始出现剩余劳动力,在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农村人口迁徙还受严格限制,青年一代农民对土地的态度显然很不相同。路遥的《人生》(1982,《收获》第3期)则是把视点对准乡土中国,去观察青年一代农民的希望、追求与他们面对的困境。小说比较细致地去表现高加林的内心矛盾,特别是他面对爱情的复杂心理。高加林终究被城市抛弃,他当然也被黄亚萍拒绝,他回到他的故土,这片他要逃离的土地,却又是曾经养育他而且还要与之生死相存的土地。中国农民的命运,他们的希望和失败,表现得相当透彻,具有相当强的感染力。
这时期有些小说描写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制后发生的变化。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1979)写农民在历次政治运动中的坎坷命运,农民连造一栋房子的愿望历经几十年都不得实现,也足见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荒谬到什么程度。《陈奂生进城》(1980)则写中国农民在改革年代成这土地的主人后,精神面貌和心理都处于快乐的状况。高晓声的小说显示了很强的乡土气息,带有浓厚的江南风土人情。
总之,中国八十年代初期的改革文学是那个时期的特殊产物,它带有很强的意识形态色彩,尽管它下意识地采取种种曲折、颠倒和自相矛盾反映现实的方式,但它也反映了那个时期人们的心理愿望,并有效地建构了那个时期人们(想象)的历史。
第三节  知青文学:归来的迷惘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知识青年返城或上大学,其中不少人开始写作,追叙知青生活经历,因此有了知青文学。八十年代初期步入文坛的知青群体,显然带着这个时期的憧憬和信心,他们也在重述自己的历史,文革不过是一个时间背景,往事依稀则笼罩着个人的情感记忆,对青春年华的眷恋,对黑土地的深情,甚至对乡村自然景色的偏爱,这一切都使"知青经历"变成了一首忧伤而瑰丽的青春奏鸣曲。
除了少数知青文学与当时的政治构成反思性的紧张关系外,大多数的知青文学采用一种回忆性的叙事。这种回忆当然也陷入困惑和迷惘,但少有反思的力度。暴露某些阴暗和伤痛,就是知青文学中最消沉的态度。随着这一代人在社会中获得更多的生存机会,知青文学从低调向高昂的转变,也彻底把伤痕文学改变为知青文学,正如后来转向莫须有的文化寻根一样,知青文学在承前启后的作用中,同时建构了主体生成的历史。
    最早而有影响的知青小说当推孔捷生的《在小河那边》(1979)。小说讲述一对男女知青在艰难岁月相互吸引到相依为命的恋爱经历。这是最早否定知青生活的小说,作者毫不掩饰知青经历浪费了青春年华。同时期,甘铁生的《聚会》(1980)和阿蔷的《网》(1980),也是表现知青生活艰难与苦闷,着力暴露那场上山下乡的革命运动,给一代青年造成严重的精神创伤。这些知青小说调子显得低沉灰暗。比较注重实录直接的生活经历。
1980年底,叶辛发表《蹉跎岁月》使知青文学具有了高昂悲壮的基调。小说讲述勤奋正直但出身不好的知青柯碧舟,不断遭受各种生活挫折却始终不渝奋发向上的故事。小说特别之处在于抓住令一代青年痛苦不堪的"血统论"为切入点,去展示一代知青经历的生活波折,因而立即引起同代青年的共鸣。小说写了形形色色的知青,但集中笔墨刻划柯碧舟和杜见春这样的为"血统论"所压制的青年,他们在困境中所经历的心灵磨难,与不公正的命运奋力抗争的勇气和毅力,这些都是这代人活生生的经历,因而,小说发表后立即引起广泛而强烈的反响,它也成为刚刚走出历史阴影的一代青年的精神动力。
八十年代初期,知青作家群体与右派作家群平分秋色,虽然知青作家群还显得稚嫩,但他们也显示出那种新鲜与活力。知青作家张抗抗虽然不侧重写知青生活,但她总是致力于写当代青年的生活,因而她的小说在当时总是引起热烈的讨论。在继描写第一代大学生的小说《夏》(1980)之后,张抗抗又发表《北极光》(《收获》,1981,3)对当代青年的的矛盾心态和新的生活抉择展开了细致的探索。这些作品现在看来并不深刻有力,但在当时无疑给寻求个性和思想解放的一代中国青年提示了精神导引。
    作为知青作家,史铁生始终显得极为独特,人们总是归结于他的残疾人身份,但史铁生一直对美好的事物有特殊的敏感,他能够在最困苦的生活中发现出美来。较早写的《我们的角落》(《小说选刊》,1980,4)就从在冷峻中不时闪现温馨的色调。《我的遥远的清平湾》(《青年文学》1983,1)写知青生活显得与众不同,小说不再直接剖析知青一代人的心灵创伤,或对失落青春的概叹,而是去写知青与当地村民相濡以沫的情意。
    女作家铁凝虽然不是知青,也很少写知青题材,但习惯上把她放在这一群体。铁凝算是少年得志,1980年刚满23岁就出版小说集《夜路》,虽然还显得稚拙,但那种流畅与明丽也颇为令人惊异。1981年,铁凝发表《渐渐归去》、《那不是眉豆花》都显示出铁凝描写生活的才能。直到《哦,香雪》(1982)铁凝已经颇为让人刮目相看,这篇小说写乡村女子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写得清新纯净。铁凝的小说叙事中一直隐藏着一个持续的主题,那就是生活于乡镇的普通人如何试图摆脱狭隘封闭的生活圈子,走向外部开放的更加文明的生活。铁凝后来还出版长篇小说《玫瑰门》(1990)等作品,风格更趋于成熟且多样化。
    王安忆1969年初中毕业,年仅16岁就到准北插队。王安忆关于知青的小说《本次列车终点》(1981),与回顾知青经历的流行主题不同,较早注意到知青返城面对的现实问题。小说通过对现在的失落与迷惘的描写,深刻揭示了这代人被耽误青春年华的悲剧命运。王安忆此后不久发表《流逝》(1982)是一篇颇受好评的小说,小说讲述一位妇女从富裕到贫困再到富裕的生活变化,显示出王安忆表现人物的心理意识的艺术才能。王安忆后来有不少长篇小说,如《纪实与虚构》(1991),《长恨歌》(1996)等,都显示出她驾驭丰富厚重的人类生活的能力。
1982年,孔捷生的《南方的岸》引起热烈反响,这篇小说把知青返城的那种失落感和迷惘,改变成积极主动的理想主义。《南方的岸》试图抹去一代知青的挫折感,而代之以英雄主义的献身精神去激励人们,其社会意义当然不可否认,但中国文学总是不断以乌托邦的观念去引导社会,把现实矛盾加以想象性地解决,文学与社会群体不谋而合构建一种共同的想象关系,文学契合这种想象,也反过来生产这种想象。
第四节  时代的精神镜象:超越的理想主义
    由于梁晓声的出现,知青文学被注入了粗犷的情愫,并被涂抹上一层浓重的英雄主义色调。1982年发表《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使梁晓声开始成名。小说讲述一支知青垦荒队经过危险的沼泽地,去到艰苦的荒原建立垦荒点的故事。由于自然环境恶劣加之他们经验不足,相继牺牲好几个人。梁晓声描写了北大荒极其艰苦危险的生存条件,但他没有停留在对苦难的展示上,而是把艰难困苦的北大荒作为一个背景,来展示一代知青英勇奋斗的壮举。梁晓声的小说叙事也颇为刚健雄劲,充充沛浓烈的抒情意识与一些细致的感情的纠葛相交织,使这篇小说在激越的书写中还不失萎婉动人的情致。
梁晓声的"北大荒文学"在当时激起了同代知青的极大的反响,随后的中篇小说《今夜有暴风雪》(1983)则是以更加充沛的英雄主义式的豪情壮志去重写北大荒的一代知青。小说讲述1979年冬天新疆北部生产建设兵团某团返城的故事。小说对这个不寻常的夜晚展开描写,各种人物按其各自的思想、心理和性格进行了充分的表现。梁晓声把各种矛盾压缩在这个暴风雪之夜,也相当尖锐地揭示了"极左"思潮在建设兵团造成的恶果和由此给青年们带来的种种命运。梁晓声后来还有长篇小说《雪城》(1988)并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其影响之大也是空前的,这说明一种意识形态总是有相当强大的现实基础。
八十年代上半期是一个激情横溢的时代,而文学则更是充满了昂扬向上的力量,只是三番五次的政治思想运动,以及社会的经济基础发生深刻的变化,才让文学的昂扬精神有所收敛。八十年代上半期,张承志的理想主义也许最为耀眼,他的一系列小说都以昂扬的激情倾诉这个时代青年人不可遏止的历史愿望。1978年,他的第一篇小说《骑手为什么歌唱》就是这种情怀的直率表达。张承志宣称:"母亲--人民,这是我们生命的永恒主题!"  《黑骏马》(1982)以强烈的抒情叙事讲述一个为蒙族收留的汉人与牧民建立深厚友情的故事。
1984年,张承志发表《北方的河》这是一个乐观的时期,张承志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应运而生。只有那个雄浑的大自然背景,只有北方那四条巨大的浸透着历史文化和民族魂灵的河流才能与这个"超镜象化"的自我形象相配。
张承志曾经骑着"黑骏马"在北方辽阔的草原上寻觅他失落的青春记忆,《老桥》中的那种忧郁、怀恋、失意和迷惘并不仅仅是张承志个人的记忆,而是属于整整一代知青文学群体的集体记忆,那段记忆被埋葬之后却获取了现实的激情,它用于书写"大写的人"的理想铭文。获得了历史起源和现实本质的主体,现在站立在雄浑的大自然面前来确定自我的自然的历史。对于迫切揭示自我本质力量的主体来说,仅仅依靠十七年和文革十年的短暂历史当然不够,它必须要有更加永远的历史,并且是与"人"的自然本性相沟通。这个挣脱了文革记忆的"人",现在向更加久远的历史传统,向更加广阔的大自然吸吮自我的生命本质。八十年代中期,张承志的《北方的河》引起强烈反响,那种洋溢理想主义的英雄气概和强烈的个人主义色彩,给一代青年及时提示了自我意识(自我观赏)的镜象。
第四章  假想的超越:现代派与寻根派
提纲
第一节  现代主义兴起的历史背景
八十年代中国文学历经各种历史变动,经历多种多样的潮流和高潮,如果说有什么最根本的变动的话,那就是从现实主义到现代主义艰难转化的趋势。这一趋势直到今天还没有完成,可能从来就没有真正开始,也没有真正停息。
现代主义在西方是一项声势浩大的艺术运动,自十九世纪后半期前后持续了大约半个多世纪。关于现代主义运动的时限问题一直没有定论。现代主义被认为是一次剧烈的艺术史革命。现代主义兴起于资本主义剧烈变革的时期,反映了经济高度发展,传统社会解体后西方社会重估一切价值体系而面对的精神危机。现代主义崇尚个人表现,追求神秘主义和不可知论,强调艺术的形式技巧,这种技巧以反传统的抽象、象征和变形等实验形式加以表现。因而现代主义往往具有先锋派的性质,它的动力来自对未来的人类意识进行不懈的革命性探索。
八十年代中国的现代主义的时兴,和当时的社会条件、思想资源,以及文学史内部的创新压力相关,现代主义是处于主导地位的现实主义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并且对现实主义构成直接变革。从其最初的源头来说,可以分为现代小说和现代诗歌二股源流,它们之间在最初的阶段几乎不发生直接的关联或呼应关系。文学中的现代主义是在现实主义的总体性框架内加以表现的,这就不奇怪它不具有真正的叛逆性,而更象是现实主义文学自身作出的一种创新努力。现代主义文学也从来没有越过主导文化的边界,它一直在正统文学史的叙事中,作为新时期文学的"新动向"的一个最有活力的侧面中以叙述,也可以看出当代现代主义的历史性质。正是对思想解放的进一步发掘,相当一批作家和知识分子从根本上去思考"文革",文学上的现代主义才开始崭露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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