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生活点滴
谭世通
1965年9月9日,我从长沙上山下乡来到桂阳县樟市人民公社第二农场。说农场,实际上就是一幢古IEt的大屋和几处完全没有水源、布满杂竹和荆棘的几百亩山坡荒地。下来的头一年,知青们每人领取二百二十块钱的安置费,享受国家一年的定量粮食供应。一年以后就靠我们的双手在这片荒山坡上创造财富,自力更生了。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两个字:苦干。
虽然下农村之前我也做好了吃大苦耐大劳的思想准备,但是,樟市二农场的劳动之累、生活之苦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每天清早,开工的哨声撕破黎明的帷幕。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挑起担子往地里赶。当太阳被西山吞没、百鸟归巢时,每人还要收捡一担竹根、树桩回去给伙房做柴烧。又累又饿的我,一百斤不到的稚嫩肌体,挑着一百几十斤的沉重担子,一摇一晃地走几里崎岖的山路,一路上,腹中咕噜,腰往下沉,腿如拖铅。遇上雨天,雨水和汗水浊流如线,脸上形成一道道沟壑,泥浆和着草根粘附在脚上,叫你举步维艰。
劳动最苦的一页,恐怕是我以手捧大粪的一场闹剧了。那是1965年抢种冬小麦的时候,由于省委王书记的关照,免费拨了县城的一个公共厕所给我们农场掏粪,做小麦的底肥。这样,农场每天都派三个人进城去拖大粪。那天派我与另外两个同学一早就拖着板车上路了。
从樟市公社到县城二十四华里是简易公路,那路道狭窄弯曲坑洼,又要翻山越岭,随时有危险迎接我们。果不出所料,当我们拖着沉重的运粪车返回途中,在一处正要下坡的地段,一辆开足马力冲坡的汽车迎面闯来。我们拖粪的三人一个十九岁,我十七岁,另一个十五岁,由于体力不足,慌忙避让时板车失控,冲到路边的一个土堆上, “嘭”的一声,车上的大木桶连同六担粘稠的大粪全倒在了公路上。我们急坏了。怎样才能将流满一地的粪便重新弄回桶中?我们没带工具,这山坳里又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大粪臭烘烘的,更重要的是农场那贫瘠的红土山地等着用。怎么办?三人商量,我们不是说要向贫下中农学习吗?那还怕什么脏呢?于是我们不顾一切,立即用手捧大粪。终于,大粪全被我们用手捧到了大粪桶中,回到农场装到小粪桶中还有四担半。
见我们没有拖足六担粪回来,生产委员还批评我们偷懒。我们也不解释,因为这事本来是我们无能,失职了。一想起那番情景,至今还想作呕。
劳动的时间长、强度大,而伙食如何呢?我们的伙食标准是每人每月九元钱,也就是每人每餐不到一角钱的伙食费。三餐开饭八个人一“桌”,每人一钵不到四两 米的蒸饭。桌中摆-Ib钵冬瓜或县茄子、剪卜 轴陈稆 足,就是没有飘上几个油花。有时连小菜也没有,仅摆
着一钵清澈见底的辣椒汤。将汤分到各人的饭钵中泡 饭,顺水淘沙填人肚中。饭量本来不足,肚内又少有油 脂,刚放下碗,转出食堂,饥饿就扑袭过来。
何时才能吃一顿饱饭?我们盼望已久的1969年元旦 来了。因为场长早就宣扬,农场养了两只猪,元旦要杀 头猪打牙祭。元旦晚上,食堂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大家 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从公社借来的煤气灯把食堂照 得如同白昼。大家以“生产队”为单位(农场那时把全体 知识青年分为六个生产队),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敞 开肚皮享受那久违了的肉食。
为了准备这顿丰盛的晚餐,我们的大师朱胖子将同学们较好的脸盆全都收上来做了菜盆。红烧肉、粉丝 肉汤都是用脸盆来装的。这样的大会餐真叫过瘾。久未 拈过油水的肠胃,今天可谓是久旱逢甘雨。元旦这天不 但吃得好,也玩得很开心,白天看了广州军区战士歌舞 团的游行和精彩表演,晚上又到樟市圩看大型音乐舞蹈 史诗《东方红》的电影。
然而,真是乐极生悲。过量的贪馋,给自己带来了不 幸。那一夜,大家都没睡好,厕所却热闹起来,我也跑 了好几趟厕所,每次急急忙忙跨上茅坑还没有蹲稳,稀 求就从肛门喷射而出。争占茅坑的场面,成了大家互相 邸揄的素材。我吸收这次暴食的深亥4教育,一个月后的 春节会餐,就慎重从事了.
劳累和饥饿已叫我们疲惫不堪,而睡眠不足,更使我们体力难熬。那是一个“突出政治”的年代,”突出政治”的人,才够得上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我们农场场长的优秀事迹是上过《湖南日报》的,是当时的模范人物.她任场长后,抓政治不放松,每天收工后迫不及待地奔进食堂将几两饭吞进肚后,一个囫澡没洗完,政治学习的哨声就一遍紧似一遍地吹响了。集合去迟了,招来的必定是劈头盖脑、极其尖锐的批评。
我们的政治学习分两种形式:一种是集中在自己农场学习;另一种则是或集中或分散到附近的樟市大队各生;文去。向贫下中农学习,即参加由省委“社教”工作队组囊的社员大会,听农民忆苦思甜、斗争“四类分子”和
无论是在农场学习、开会,还是到大队、生产队受教育,每天晚上都得三更半夜才得上床,即使堡孽婆嘉2‘总不敢在会场上打瞌睡,因为这是个“政治问题”.
在自己农场的政治学习,一般是大家先唱下山下乡的革命歌曲,重要社论、文章,最后是场长训话.
场长训话的内容: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子弟要学好《中国社会名……
向》,还要学好“老三篇”,要背叛自己的家庭,在艰苦的劳动中自觉改造自己的世界观,做到真正与贫下中农相结合;另一类,则是讲她自己光荣的过去,讲她插队当知青受教育的深刻体会。场长不愧是报纸上宣传过的模范知青,在我们这群后辈知青面前真可谓“口若悬河”,一些现成的套话她能翻来复去地每天讲出新花样。而我们呢,起先当然都虔诚地听着。但后来,我们一个个头都象熟透了的稻穗直往下栽。场长训话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我们实在太累太困了!别怪我们,这是睡神对场长太不恭了。
在樟市领导“社教”的省委书记住在我们农场隔壁,他常来我们农场讲话,大谈知识青年只有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才有前途。他的讲话,对我曾起过鼓动作用,使我对社会、对未来产生一种美好的幻觉。省委统战部官部长也有时来农场指点我们要搞好种植、养殖和多种经营,他说,生产发展了,经济收入增加了,生活就富裕了,那时你们不会比在城里当职工差。在那种政治气候下听这样的话,是有点不顺耳。而今天回忆起来,官部长,你却有先见之明。
[转自桂阳文史.知青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