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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的画像 |
在浙江省东阳市有一个小村庄,名叫紫薇村,那里绝大部分村民都姓许,同宗同族,所以村里几百年来一直是民风淳朴,人们的生活悠然而平静,可是就在2004年的时候,这里的上百户村民却同时卷入到了一场官司当中。
紫薇村所有许姓村民的平静生活是在2004年2月的一天被打破的。
紫薇村村委会主任许德星:文物办主任打电话来说,说我们祖先画像恐怕出现了。
许德星,紫薇村村委会主任,放下电话后,他立即把消息告诉了村民们。祖先画像横空出世,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村里引起轩然大波。
许德星:这个画像保存下来了,全村村民都很高兴的。高兴之余,村民们都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祖先的画像目前到底在哪儿,被谁收藏着,可是,刚刚打来电话通知这一消息的东阳市文物管理办公室主任陈荣军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因为当时他也是听了两个文物商人的举报之后,才给村里打电话,想要核实一下情况。
陈荣军:他就是前两天在紫薇山那条路上,在公共汽车上他就发现两张明朝的画,他说是太公太婆,当时我问他是哪个村的,他后来告诉我说是历史文化名村紫薇山的那个路口,上了公共汽车,他们姐弟两人一个人手里拿了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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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办主任—陈荣军 |
刚才我说过,紫薇村的村民是同宗同姓,所以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太公太婆,就是紫薇村的村民对两位祖先的尊称,那么,紫薇村的村民为什么会对祖先的画像这么有兴趣,这两幅祖先的画像又是从何而来呢?说到这里,我想还是来介绍一下两幅祖先画像的来历,这也是一个让紫薇村的许姓村民备感自豪的话题,话说在400多年前的明代,这个小小的紫薇村啊,曾经出过三世尚书。
许锡信:因为许弘纲是时任兵部尚书,并且他正直清廉,皇上很相信他,看得起他,所以把他的爸爸也封为兵部尚书,他的祖父也因为德高望重,名闻乡里,所以也是兵部尚书。
这位许锡信老人今年79岁,他是明朝万历年间兵部尚书许弘纲的第13代子孙,他说,村里的这座“尚书第”大宅院就是许弘纲当了兵部尚书以后修建的府第。许弘纲不仅身居要职,还是出了名的孝子,为了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他请来宫廷里的画师为自己的父母许文清、李氏夫妇各画了一幅画像,逢年过节的时候,就把画像悬挂出来供子孙后代瞻仰、祭奠。
许锡信:一般的时候,元宵节是要挂出来的,春节的时候要挂出来的,再有村里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村里也拿出来挂的,让子孙朝拜、祭奠,以表思念之情。
为了将祭拜画像的传统保持下去,许弘纲还立下了规矩,两幅画像由许家的后代按辈分排行的顺序轮流保管。就这样,祭拜画像的习俗在紫薇村的许氏家族沿袭了三、四百年的时间。
到了1949年,画像轮到了一个叫许基天的后人保管,就在这一年,新中国成立了,许氏家族这个封建大家庭也随之解体,悬挂、祭拜画像的活动也就不再进行了。随着时光流逝,这两幅祖先画像已经在许氏家族后人的记忆中渐渐远去,特别是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的风潮之后,这两幅画像更是无人提起,直到2004年2月,从市文物办传来的消息,一下子唤起了紫薇村的许姓村民对祖先画像的记忆。那么,现在这两幅画像到底在谁的手上呢?公共汽车上拿着画像的姐弟俩又是什么人呢?
据东阳市文物管理办公室主任陈荣军回忆,向他举报的文物商人非常肯定地告诉他,当时手拿画像的一男一女两个人是在一个叫洪塘村的地方下的车。那么这两个人究竟会是谁呢?经过一番查找,村民们发现,从紫薇村嫁到洪塘村的许月英可能性最大,而且他正好是画像的最后一位保管人许基天的女儿,许基天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会不会是他在去世之前把这两幅画像留给了女儿、让女儿继续保管呢?根据村民提供的线索,陈荣军马上联系当地派出所,找到了洪塘村许月英的家。
陈荣军:去了以后,许月英放家里不肯拿出来,派出所去看她不让看,问她有没有这个画像,她说有的。
两幅祖先画像就在许月英的手上,这个消息让到来的每一个人都为之一振,但是,当他们提出想看一看画像的时候,却遭到了许月英的拒绝。
陈荣军:后来我们做了很多工作以后她就同意我一个人看。她放在一个小房子里面,很神秘的拿了一卷给我看,把它抖开。拿一张她就算了,她说看过了好了吗,我说另外一张也拿出来,她去拿的过程当中我把其他的包括这些文字,包括这些画像的局部我都给它拍了照片。我照片拍下来以后我马上就洗出来,我请示我们省里的一个文物鉴定专家,他们经过鉴定以后,他们看了照片以后,实物没看到一看照片,他说好,这个很好!他说这两张画像从目前我们浙江省来说,明代的留下来的,还没有发现,从明朝留下来留到至今的还没有发现。
画像的照片被拿到紫薇村之后,村里许氏家族的老人们一眼就断定,这就是他们年轻的时候曾经见过、而且祭拜过的那两幅祖先画像,画像上方有用小楷字抄写的明朝万历、天启两朝皇帝的诰封,字是用真金书写,依旧光灿如新。
祖先画像还留存于世上,紫薇村的许姓村民们那是奔走相告。可是兴奋之余,有一个问题就提出来了,两幅画像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传到了许月英的手上,可是许月英已经嫁到了外村,而且从她的态度来看,好像要占为己有,这怎么能行呢?经过一番商议之后,紫薇村的许姓村民们一致认为,既然是祖先传下来的东西,还是得拿回紫薇村由大家一起保管才最稳妥。
许德星:这个画像,没有祖先就没有我们这些姓许的子孙,那肯定我们子孙后代一定要保留这个东西。 可是,当村委会主任上门找到许月英的时候,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许德星:她的意思她老爸传下来的东西,要属于她,她就是不肯拿出来。
许月英为什么说画像要属于她、不愿意把画像拿出来呢?在洪塘村,记者见到了许月英,说起画像的事,她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自从画像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她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许月英:好多人呢,一次一次来。他们说紫薇村的东西你拿到这里来干吗,我说紫薇村的东西拿到这里来,我的屋子漏了,我和弟弟没有房子盖你怎么不管呢,现在晓得那是你的祖宗了。
原来,许月英也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得到的这两幅画像,当时她家的老房子因年久失修已经摇摇欲坠,许月英想找村里批一块地重新盖房,给弟弟许锡强结婚用,但是村里没有同意。2004年2月那幢老房子突然倒塌,村里通知许月英姐弟俩到老房子里看看,还有没有可以拿走的东西。结果,在一堵墙的夹层里,许月英意外地发现了这两幅画像。
许月英:我和弟弟两个人去拿,拿过来以后到了公路边上车,在车上碰到两个收画的人,那个画凸出来这么长,他说这是画吗,我说是画。让许月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无意之中的一句话泄漏了天机,自己随后还成了众矢之的。可是许月英全然不在乎,为什么?她心里有气啊,自己家的老房子塌了你们村里都没人管,我从废墟中找到了画像,你们马上上门来要,凭什么呀?再说,原来保管画像的那些老规矩我可从没听说过,我只知道,这两幅画像是父母留给我的,别说拿走,就是看一看也得我同意才行。
许月英:文化大革命时候我爸爸妈妈用生命保存下来的,有风险,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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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月英 |
说到父母为保存这两幅画像所付出的代价,说到这些年来村里人对她们姐弟俩的态度,许月英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许月英:太公太婆这个画保存是我保存的,应该是我所有权,对吧,太公太婆是一幅画他们要拿去是不可能的。
记者:他们觉得他们也是太公太婆的子孙后代?
许月英:子孙后代他们没有保存过呀,“破四旧”的时候老早就烧掉毁了,那就没有了,什么叫敬重太公太婆,就这样吗?他们没有太公太婆了,只有我有太公太婆。
在文化大革命那个动荡的年代,紫薇村这个历史文化名村在“破四旧”的风潮中,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许氏家族祖上传下来的珍贵文物被烧的烧,毁的毁,几乎什么都没有剩下。
记者: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大家都知道那画在你们家里吗?
许月英:画在我们家里,他们(造反派)来拿过,到我们家里,我爸爸和到我家里来拿的人吵架,我妈妈昏过去了,昏过去之后来的人害怕了就走了,走了以后我妈妈想起来很怕的,一次次都是这样。
两幅画像当时就被许月英的父母放在自家墙壁的夹层里,谁也不敢声张,每天提心吊胆,在经历了一次次的惊吓之后,许月英的母亲一病不起,卧床7年之后,于1976年离开了人世。1年之后,父亲许基天也突患重病,撒手而去,藏在墙壁夹层里的两幅祖先画像,也就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所以,当二十几年后,两幅画像重见天日的时候,许月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就是父母留给自己的。
许月英:你讲是不是该我自己所有,我们两张画保存下来牺牲了我妈妈,我妈妈很受痛苦死掉了。
记者就文化大革命时期许月英家保管画像的事情,向村里的老人们进行了求证。
许锡信:这种说法是可能的,许基天这个人我们农村土话讲,讲话的时候咳嗽,那个时候也有可能,造反派也可能去动员他,你这个画像拿去烧掉好了,(他说)有子孙儿子不能烧的,这个情况有的,也可能有的,这种情况我们也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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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锡信 |
记者:如果说画在那个时候抄家被翻出来,毁掉了,也留不到今天?
许德星:如果那个时候拿出来肯定要毁掉了,以前我们许弘纲的画都给他们烧掉了,以前他们当牛鬼蛇神拿出去斗,斗了以后拿去就烧掉了。
记者:从这一点上说,他们保管这两幅画像还是有一定的功劳的。
许德星:这个画在他家里存放下来,他是有功劳的。
村委会主任说,因为许月英不肯把画像交给大家,考虑到她的父辈为保管画像确实做出了贡献,于是决定以村里的名义给许月英姐弟俩一些补偿。
许德星:当时村里同意给她点儿钱,三间房子的地基,意思就是给她保管费。可是,紫薇村村民们的这个提议到了许月英那里却被一口回绝。许月英的理由很简单,这个时候,你们才想到批给我宅基地,给一点保管费,你们早干吗去了?再说了,画像在自己家已经存放了几十年,村里从来就无人过问,几乎把这码事儿都给忘了,那么现在,几十年过去了,画像早已该成为自己家的财产了。但是,村民们却都觉得,许月英的做法不免有些过分,尽管画像在她家存放了多年,她的父母也确实为保管画像付出了代价,但这并不等于许月英就可以将画像据为己有。因为轮流保管画像是许氏家族多年的传统,并不意味着谁保管就归谁。
村民 :一直都是轮着放的。到1949年轮到(许月英)的父亲许基天手里。
记者:轮到1949年解放的时候就没有往下传了?
村民:到1949年家族解体的时候,轮到许基天手里。
村民们说,画像从问世那天起就不属于许氏家族任何一个人,它是归许氏家族的子孙后代共同所有。两幅画像代代相传直到今天,仍然应该归大家共同所有,决不能由许月英一人独占。
许德星:这个应该是由姓许的子孙大家一起商量的,该怎么保管就怎么保管,现在这个画像她也保管不好。
画像放在许月英家里,紫薇村的许姓村民们怎么也不放心,因为画像从明代保存至今已经是价值不菲的文物,在保管上需要一定的条件,而许月英家的条件显然不具备,画像面临被毁坏的危险。更大的担心是,画像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经常会有文物商人闻风而至,一旦许月英将画像变卖,再想看一眼老祖宗,恐怕就难了。
村民:根本就不能卖,再多的钱也不能卖。
记者:卖了以后你永远也见不到这个画像了?
许锡信:是啊,我们全村姓许的子孙就大失所望了,就没有办法弥补了。
为了保险起见,紫薇村的许姓村民们向东阳市人民法院申请了诉前财产保全,由法院将画像从许月英家取走,交到当地博物馆进行封存。随后,一共369位许姓村民联名向法院起诉,将许月英告上了法庭,请求法院判令两幅画像归紫薇村全体许姓居民共同所有,画像由原告推选的人保管。那么许月英这边呢,在接到法院传票的同时,她还听到了一个消息,就是说那两幅画像进行诉前财产保全的时候,支付的保全费共计1020元,于是许月英心里一盘算,又有了新的想法。
许月英:两个月要有1020元,就这样拿来算,几年,十几年,保管费我要算,才能拿回去。
记者:那55年应该是多少钱?
许月英:55年拿来算。
记者:一年6000多,55年大概是33万。
许月英:33万我知道,应当一样算,我是为人民服务。
记者:这个钱谁给您呢,您觉得?
许月英:村里子孙多叫子孙拿,子孙敬重祖宗,子孙要对太公太婆敬重,应该拿出来了,我保存下来了,有理没有理啊。
许月英的这个提议同样遭到了拒绝,在紫薇村的许姓村民们看来,老祖宗是大家的,老祖宗的画像自然也应该是大家的,谁也不能独占,就算画像在你家保存过那么多年,也只是在尽到一名许氏子孙的义务而已,没有资格这样狮子大开口,要30多万元保管费。那么,这两幅画像在历经400年的沧桑之后,究竟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呢?
2004年10月28日,浙江省东阳市人民法院对此案做出一审判决。法院认为,被告的父亲在解放后一直保管画像的行为,并不能成为被告取得画像所有权的依据,因为我国目前尚未建立取得时效制度,对物的长期占有并不能成为取得该物所有权的法定事由。
法院做出如下判决:许文清、李氏夫妇画像属许文清、李氏夫妇的子孙后代共同所有,由本案369位原告协商一致推选的人负责保管。
法官:为什么要这样判呢,因为当时许弘纲请人为父母亲画了这两幅画像目的是为了子孙后代,徐文清夫妇的子孙后代能够永久纪念,瞻仰徐文清夫妇,也就是能够达到光宗耀祖,这么一种目的吧,他本身,这样的判决也是符合当时徐弘纲他本人请人,画父母亲这幅画像的这种意愿的。而且这幅画像的确也不能判归现在的人所有,因为作为一种祖宗画像,还要纪念下去,还要永远供他后代瞻仰下去,如果仅仅是归现在这些许姓居民所有,那么后来的子孙他就没有这个权利。
判决之后,紫薇村的许姓村民们立即决定,先把画像送到文物部门进行修复,让它们恢复往日的神采。
村长许德星:修好了以后太公太婆这个画像要拿回来挂一下,姓许的,包括全村的人都给纪念一下,再说怎么保管,让国家保管还是我们自己保管,这个东西要再商量的,我一个人讲不好的。
主持人:在采访中法官还告诉记者,虽然判决结果是画像归许文清、李氏夫妇的子孙后代共同所有,但是考虑到许月英的父辈在画像的保管过程中的确冒过风险,付出了代价,所以,许月英要求其他许姓子孙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也在情理之中,当然具体数额还要双方协商来确定。 另外,透过今天这个案例,还要特别提到一个“共同共有”的法律概念。在我国很多地方都有像许家这样的宗族,在宗族内部或多或少会有一些财产、应该属于整个宗族的人共同共有,不管是德高望重的老者,还是刚刚出生的孩子,对这种共同共有财产都享有平等的所有权,在如何处置共有财产的问题上,只要有一个人持不同意见,就能一票否决。正因为宗族共同共有的财产处置起来比较复杂,所以专家建议,尽量不要改变这些财产的现状,不要轻易地进行处置或者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