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县往事小记(三十)
抬轿子
在我们下放第一年的春天,一种叫钩端螺旋体的急性传染病在靖县流行,不时的听说某某公社有人得这病死了的消息,这种病是由老鼠等传染的,受感染的老鼠将尿排在水田里,人们下田接触到这种疫水时,就有可能会被感染上,出现头痛、高热、恶心、呕吐等症状,严重的将危及到性命。
插完秧后,天气渐热了,有一天,我们组上的大胡有些不舒服,头痛发热,中饭后到公社卫生院去看了病,回来后对我和他弟弟小胡说:“医生怀疑是得了钩端螺旋体病,要赶快去县城诊断,现在班车已过了,怎么去”?当时人们对钩端螺旋体是谈虎色变的,得了这种病还了得?我立即找到准备出工的生产队队长,向他说明这情况,他一听也急了,就去找在我们队上的大队长拿主义,大队长当机立断,用轿子抬他送到县城去,两个队的男知青都去抬。用轿子?我一头雾水,轿子我只从电影里看过,就是新娘子出嫁坐的那东西,让人抬起走的,难道这里还有轿子?我正在疑惑之际,大队长一面催我快去找舒一队的另两个男知青来,一面要队长派人赶快扎轿子。轿子还要临时扎?我更迷惑了。我在前面的文中曾多次提到过,我们舒一舒二两个队的知青五男三女原是一个组的,后来大队为了平衡,将我和大胡、小胡及陈女分到舒二队,他们四人就留在舒一队,我们两组仍如同在一组时那样的亲如一家,我去舒一队找到程和和小张,他们组上另两女生也闻讯赶过来了。我看到队长他们正替我们扎轿子,就是将两根粗竹子绑在一张竹睡椅的两旁,我从“抓壮丁”、“红岩”的电影里看到过,四川那边叫滑杆,这玩意儿在这里被叫做轿子,原来如此。轿子很快扎好了,队上也给我们开好了两张证明,一张是给医院的,一张是住宿用的,等大家七手八脚的一切就绪后,就让大胡躺到轿子上,因天气热起来了,大胡不需盖被子,只带了两套换洗衣服就上路了。临行前,大队长郑重嘱咐我们,一定要请医院全力抢救,女生们准备煮饭,让我们吃了晚饭后再去,但大队长的那番话,说得我们都感到责任重大了,时间不等人,救人要紧,那顾得吃饭,抬起人就走。出舒家团子是一条一百多米的青石板路,不能并排走人,就由我和程两人抬,到了铺口中学,就上公路了,就可四人一起抬了。
四人中,虽然我的年龄最大,但个子瘦小,当时体重连一百斤都不到,小胡和小张当年都还只15岁,个头都与我相仿,他们在长沙从没参加过劳动的,下到这里还没半年,肩还没锻炼出来,只有程铁鹰精悍,看起来不壮实,但力气大,他砍的柴都是一百三十斤一捆的,四五里山路可一口气扛回来,与社员扳手腕、扭扁担胜者是他,外号“铁把子”,很形象。他身高一米七左右,比我们三人都高一截,这轿子的重量大都由他一个人承担了,竟管他肩有力,时间一长还是受不了,要换肩。程都受不住了,那两个小弟就更不用说了,受力的这边肩压得一歪起,另一边肩膀往上拱起,驼着背,两只手用力托着竹杆,想用以减轻肩上的重量,我也感到吃力,虽说在家担过煤,挑八十斤走一里路可以不歇气,但抬这轿子不知为什么这么吃力。大胡也有一米七二,体重一百二十多斤,不算太重,加上轿子等七七八八的重量,不会超过一百五十斤,摊到四人头上,每人不到四十斤,应该是过得去的,但我们还没走出我们大队的范围就大汗淋漓,口里直喘气了,程的状况比我们三人稍微好一点。当我们抬到江湾桥上时,我们停下来休息了,再过去就出了我们大队范围,这还只刚刚抬了四里路,还得抬27里,我们都有点泄气了。商量要换一个方式抬,程不愧扛东西扛得多,有经验,他指出我们四人抬,看似省力些,其实不然,四人步调不一致,高矮不同,还费力些,大胡躺在上面也不会舒服的,不如换成两人轮流抬,还可以轮班休息,他说得在理,我们就按他的方法两人一组抬,我与程先抬,程为了照顾我,他在前我在后,刚上肩感觉还可以,很快就跟上T的步伐,轿子一闪一闪的渐渐有了节奏,有点象戏台上抬轿子的架式了,可是好景不长,肩膀慢慢被压得痛起来了,因这轿子是临时扎的,轿子的一头一尾的两根短横木是用柴火棍子代替的,滚子不粗,受力面小,压久了肩上就痛了,好在我左肩也能支撑一下,走百多米就换下肩,换肩时,那两位小弟得在大胡两旁护着,怕我把滑杆掀翻了出意外。好不容易走完一公里,我没力气了,换上了小弟他们,他们太年幼了,看出他们抬得很吃力,勉强抬完半公里,又换上我们,一路上我们就这样轮流换着抬,只不过换得次数越来越勤了,轮换的距离也越来越短了,抬两三百米就要换一下,走两三公里,就得停下来歇一会儿气。我们走过官团大队时,天已完全黑了,沿途一片漆黑,只有马路泛白光,马路上没有车也见不到一个人,我们倍感疲劳,但还有十里多路,小胡受不住了,对着他哥哥直嚷,要他下来自己走,大胡看到我们这么吃力,也不忍心让我们抬了,便下来走动,刚走几步就摇摇晃晃的,小胡上前搀扶着他,走了一段路后,就不用扶了。在走到一个路边的公路养路班时,向他们讨了一点凉水解渴,喝完水后,来了精神,又让大胡上去,我们接着抬,只有六七里路了,快了,再坚持一会儿就是胜利。在离城里两里地远的岗上,看到了县城的微弱的灯光,我们振作起来了,使出最后的力气,抬到了县医院,我们都精疲力尽了.
到医院没费多少周折就让大胡住进了病房,这时已快九点了,一路上我们走了四个多小时,五人都没吃一点东西,我们四个人就在大街上的旅社里开了一间房,把轿子存放好后,就满城找吃的,我们都是第一次在小县城过夜,不知道这里所有的店铺天一黑就关们的,街上也看不到几个人,冷清清的,我们左转右转,转进老街,找到卖“马打滚”的小店,它也大门紧闭,我记得在这店的右前方有一个第三副食品店,到那里去碰碰运气吧,那家店铺还亮着灯,但也打烊了,我们不原放这最后的机会,使劲的敲门,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将头伸出来问什么事?我们说没吃晚饭,想买饼干充饥,他听出我们是长沙知青,同意卖给我们,但要等一下,我们说可以等,他便把门给关上了。我们站在店外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来了一个人喊门,这人警惕的打量着我们,里面的人开门后向他解释,我们是买东西的,这才招呼我们进店,原来这个人也是店里的,店里规定要有两人在场,才能做生意的,所以,里面的人要我们等一下,就是等这个人来。这家店铺不大,一间门面,我们称了两斤靖县饼干和五个芝麻饼,出店和就朝医院走去,一边走就一边往嘴塞饼干,那靖县饼干又厚又硬,啃起来牙齿还得使劲咬,又没有水送下去,比较难吃,但走到医院时基本上吃得差不多了,把剩下的饼干和一块芝麻饼,送给大胡,他也饿坏了。我们回到旅社已十点多了,旅社早已关门,叫开门后,进房第一件事就是喝水,那一热水瓶的水立刻就倒空了。
第二天,我们睡到服务员来打扫卫生时才起床,个个浑身酸痛,特别是两个肩膀火辣辣,当扛上这空轿子时,痛得直皱眉头,没办法,轿子还是要抬回队的,仍是两人一组轮流抬。一个星期后,大胡出院回来了,是自己走回来的,医院说他不象是得了钩端螺旋体病,退烧后就要他出院了,我们听了哭笑不得,公社卫生院的一点怀疑,造成我们虚惊一场,还使我们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抬轿子的滋味。我们抬轿子摸黑进县城,这是我们五人第一次一道进县城,以后,再也没能在一块进过城了。因为,当年的九月第一次大招工,大胡和小张都被招到湖南机床厂,几年后,大胡调到上海某企业工作,前几年内退后回湖南来了;小张走后与我们一直无联系,通过他姐姐,我们才知道,他借了改革开放的东风,去了美国,在异国他乡,他坐在自己的轿车上,是否还记得在靖县抬轿子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