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美世界日报/幽兰
今年六月哈佛大学毕业典礼那日,天空下起倾盆大雨。我穿着雨衣,紧握录像机,穿梭在伞海中,追逐着儿子的身影。镜头中,儿子昂首阔步走向讲台,由法学院院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剎那间,我百感交集,热泪混着冷雨,顺着面颊、衣襟,沁入我悸动的心脾。
仿若才是昨天,少妇不知愁滋味的我,满怀憧憬来到新大陆,原本以为趁陪读之机、遍游美国名山胜水后,即可和顶着“洋博士”光环的老公“衣锦还乡”。哪知事与愿违,过客落地生根,命运给了我一个很不一样的人生。
话说来美后,先生一头钻入课业,“游山玩水”顿成泡影。无亲无友,没身份无法工作的我,在空荡的小屋中整整窝了三年。伴我熬过那段苦涩日子的,是新创刊的世界日报、我手中的纸笔以及期盼“风光返乡”的绚烂愿景。
左等右盼,先生终于学成,但却衔父母命继续留在美国,嫁鸡随鸡的我在慨叹奈何之余,也只能“夫唱妇随”。先生做事谨慎多虑,为怕“失业”,他像三窟狡兔,不断以换工作来确保工作。“逐工作而居”的游牧生活,从此与我如影随形。搬迁、适应新环境、结交新朋友,也成了我持续必须面对的挑战。
异域讨生活固然不易,孤军奋战的孤寂与无助,更教人难以啃啮。先生和我的家人都在台湾,我们在美国一切,不论好坏、喜乐、忧苦,全得由我们自己承受。曾经,我们独自迎接小生命的诞生;曾经,我们被困在大雪纷飞的公路上求助无门;而当我躺在手术台上,门外担心等着的,也只有形单影只的先生。
为了挣脱孤寂与思乡情切,居美期间,我曾屡兴“不如归去”的念头,但每每皆因思及我们筚路蓝缕、好不容易闯出的一点天地,因不忍、也不甘而作罢。尔后,随着我们在美待的时间愈久,根扎得愈深,我们也就愈像过河的卒子,纵使想回头,又岂是一个“难”字了得。尤其在有了孩子后,回家之路更遥不可及。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寂寂岁月,带给我们最大欣慰与欢乐的,莫过于儿子的诞生,和陪伴他一块成长的过程。如果说,我们留在美国真有所值,那就是替儿子提供了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美国一般来说,大环境洁净,居家宽敞、幽静舒适;美国多元化与启发性的教育,也让不必受恶补之苦的儿子如鱼得水。看见儿子无忧无虑快乐地成长,离乡背井所受的委屈和辛酸,总算稍稍得到些微的补偿。
时光荏苒,转眼三十年过。当年青丝少妇已成白发老妪;老妪梦魂牵系的家园,也因父母离世而黯然失色。
而今蓦然回首移民路,我此刻的心境,一如大雨滂沱中观看儿子上台领毕业证书:艰困中充满希望、挫折中怀抱期盼、苦涩中则透着喜悦,可谓笑中有泪、泪中有笑。
只是,在百味杂陈中,我仍忍不住地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人生能够选择,我多希望自己不曾踏上这条踽踽而行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