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我告别了滚爬了九年的樟市农村,重新回到代表着现代文明的城市的怀抱,并较为充分地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果实,一直过着体面的生活。不过,我却一刻也不敢忘记仍在相对贫穷的农村生活的乡亲们,尤其是不敢忘记仍生活在困苦中的乡亲。
改革开放近三十年,国家经济取得了巨大的发展,绝大多数群众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成果,但勿庸讳言,仍有少数群众在这个时候是“失”多于“得”,他们至少是暂时未能享受到改革开放的果实。我在桐木乡下的一个朋友知才便是如此。
去年8月我回樟市,在墟上逛时遇到知才。他正在一个面摊上就着一碗面和一小碗肉喝酒。见到我,他停止了喝酒,叫一声世通,就立即越过桌子拉住我的手。他想咧嘴笑,却声音哽咽,眼泪直流。他执意要为我叫一碗面。我费尽口舌才谢绝他的好意,不过我答应陪他叙叙。我知道他见到我这个不曾嫌弃过他的旧友很激动,此外他还有强烈的倾诉需要,我正好是他合适的倾诉对象。对于他这样一个几乎被生活抛弃的人来说,常常是无处倾诉的。知才显然有些醉,他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不过从他的话语中,我除了听出他对见到我的激动外,也听出他对自己村中的强势同族的不满、对生活艰难的苦恼。他说:我的崽在深圳打工,居无定所,一无的有……。
那天在村里一个朋友家我曾说起我2005年国庆节来樟市时见到知才在墟上摆补鞋摊。没想在场的另一个朋友立即发表了一通对知才的藐视之辞。他说:别人问我知才是不是我们湾里的,我说不是!我们湾里没有这样的人。这朋友说知才在樟市墟上常做些为死人洗涤穿衣的事,而且不是死者家属请他,而是他自找去干,为的是挣那两百块钱。这朋友认为自已去找这样的事来干是低贱、没有人格的表现。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知才干这些别人嫌、惧而不愿意干的事是生活所迫。
这个朋友家一蔸人在村里处于强势,对于他对知才的评论,我当时选择了沉默。
那天午餐在这个朋友家吃,饭前不知怎的又谈起了知才。另一个朋友说,知才是个惹不得的人,说知才借了谁谁谁的钱没有还,说知才在墟上租住别人的房子却付不出房租,但又赶不走。
2005年国庆节回樟市时,知才曾带我到他的租住的房子里看了看。其实他并没有租人家的房间,只是在人家大门内的过厅角落里架了一张床。当时我就想,怎么租住在这样的地方?可见知才生活之无奈。
知才借钱不还我相信。三十六年前我与知才同在大队文艺宣传队时关系不错。那时知才也因急用向我借过2块钱,说年终结算时还,但最终没有还。不过当时我很快就没有打算要他还了。因为那时生产队本身就穷,农民也穷,知才则更穷,年终结算时还不知他超不超支,欠不欠队里的钱。虽然那时我要劳动五天的工分才值2块钱,不过我在城市的父母多少可以接济我一点。
不知怎的大家又说到“牛屎蛤蟆”。“牛屎蛤蟆”也是当年我在大队建筑队帮工时一个喜欢粘我的人,他是个孤儿,那时我也把他当成朋友。一个朋友说,“牛屎”现在每月有60块钱的“低保”,因为他没结过婚,无后代。知才则曾经被招郎,有一个儿子,所以不可能有“低保”。
那个朋友说,“牛屎”现在种辣椒卖,卖了一点钱就住桂阳跑,将那点钱去“塞眼”。
“找小姐吗?”我问。“他找得到鬼的小姐!他找老寡婆”朋友回答道。
比我小两岁的吃政府低保金的“牛屎”虽然没有结过婚,但也有这方面的生理需要。应当说“牛屎”的这种需要也是正当的,但政府的扶助贫困的低保金,却变相地流到了娼妓手里,有些说不过去。接待“牛屎”的娼妓当然是最低等的娼妓,她们应当也是些可怜人。
我们的社会在发展,我相信最终人人都能享受到社会发展的成果。但“民国三十二年出生(知才自己语)”的知才还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