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县往事小记(二十六)
插队第一天
三十八年前的元月六日,我离开了长沙,前往靖县铺口,我们是八日中午到达铺口,那天是农历二十,正是赶场日,显得人很多,较热闹,中饭后散场了,就冷冷清清的,只有我们知青三三两两的站在公社门前,张望这陌生的地方。公社是在马路的坡顶上,朝下望去,整个铺口一目了然,对面是粮站仓库,沿公路下来稀稀落落的几栋旧木屋,依次是供销社、邮局,食品站等都不大,坡底右边是铺口中学,这就是铺口,这就是我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地方。
在公社办了两天学习班,定于十一日下到生产队,说好是在公社等侯队上的人来接的,我们是给安排到离公社最近的一个生产队舒家一队(在“肥皂事件”中我也曾提过),就在食品站的后面不远处,站在马路上就可以清楚的看到我们住的那栋新仓库。那天正好飘起了雪花,白茫茫一片,早饭后,我们想留给社员们一个好印象,不等他们来接,我们三男三女自己扛着部分行李,一步一滑的朝队上走去,看起来不远,但出了公路就是条下坡的小路,不好走,青石板上也滑溜溜的,我们互相搀扶着,快走到他们的井边时,被队上的人发现了,他们立刻涌出来接我们,并放了几个响炮,以示欢迎,还有人把我们放在公社的剩下行李也接了回来。事后才知道,公社吃饭的时间比他们早,我们来时他们刚刚在吃饭,吃完饭就准备去接我们的,没想到我们不请自来,他们早饭都没吃完,放下碗筷就跑来迎接。
队上把我们安排到仓库里住下,仓库位于村子的边沿,楼下一间小房子给三女生住,楼上一间大房是我们男的住,除了五张床(还有两人的弟弟没来),什么都没有,床上垫有厚厚的稻草,他们要帮我们把被褥铺好,我们自己都会,就谢绝了。那三女生带来的都是红的绿的新被褥,队上的妇女很羡慕,取笑她们是陪嫁的,弄得她们很不好意思。随即,队上开欢迎会,会议室也设在仓库楼上(在“肥皂事件”中提及过),我一进会议室,就差点闹了一个笑话,会议室里摆着一个扮桶,里面装满了茶籽,我不认识茶籽,以为是板栗,心窃喜,靖县板栗多,果真名不虚传,下来前曾听人吹嘘过靖县,“上山踩得核桃一溜,摔一跤;爬起来脑壳碰哒板栗,刺得痛”。但直到快散会了,还不见招待我们吃,忍不住问身旁的H,他笑了起来说,那是茶籽,好在我是偷偷的问他,才没出洋像。在会上,我们首先作了自我介绍,随后将买来的十几张毛主席语录分送给了在座的贫下中农,T(铁把子)是我们组长,代表我们表了决心,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等等。队长也代表全队贫下中农对我们表示热烈欢迎,也把队上的详细情况一一作了介绍,组长(铁把子)在笔记本上仔细的记录下来,以便更快的熟悉队上的情况。
散会后, 队长领我们看了橱房,橱房搭在女生住房的门口,四壁是用手指粗的竹子编织的,再糊上泥巴,橱房中间拦腰处砌了一个灶,灶上一字排开大中小三口铁锅,靠门边一口水缸,还有一小碗柜,柜里碗筷俱全。中饭是队上派来的两个年青婆娘给我们做的,虽只四五个菜,都是青菜腌菜的,但很好吃,在公社食堂吃了三天的白水罗卜,把肚子里的油都刮空了,在队上的第一餐饭吃得很香。
饭后我们坐在女生房里,队上给我们生了盆碳火,是给女生向火的(本地人说烤火为向火),我们六人围在炉旁,这才正式的相互认识了。我们这组是以组长T(铁把子)和他的女友C发展起来的,组长大名叫程铁鹰(为了与他女友C区别开来,称他为T),个子一米七二三,人很精悍,钢筋铁骨似的,又因名字中有个铁字,大家都称他“铁把子”,这个外号很形象,他的大名反而无人叫了,他擅长体育运动,却又戴副眼镜,文武皆备。T邀了我和大H一块来靖县,大H也有一米七几,是我同班同学,完全是一白面书生模样,他竟把收集到的文革资料,大部分还是油印的,叠起有两尺来高,都从长沙带过来了,说是要慢慢的研究。我与他俩相比,又矮又瘦,只比C高一点点。C是“铁把子”的女友,她找来同班同学J和Z,Z是68年从北京转学到附中的,没在长沙上过一天课,也就跟着学校下放了。我们六人就凑成了一组,在此前我和大H是不认识那三女生的。除我和大H是高68届,他们都是初中毕业的,T是66届、三女生都是67届。我们这组还将增加两人,分别是大H的弟弟和Z的弟弟,他们还只小学毕业,也要跟着哥哥姐姐下放。我们边烤火,边议今后的日子怎样过?一致同意要有计划,我们每月是38斤米,每天按一斤二两一个人煮饭,每餐每人四两,或者学当地人样,中午喝稀饭,早晚就可多吃点。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后三样可无,米油暂由粮店里供应,盐有卖的,只有第一件事“柴”令人担忧,中饭烧的柴还是社员送的,这两天,可能还会送,但往后就难说了。议到这里,组长说:“反正以后要砍柴的,不如现在就去砍,正好下午没事,我们男的上山,女的在家准备晚饭”,大家一致同意。雪还在下,但不大,地上的雪也不厚,可以行走,我们提着柴刀(还没有刀盒),挑着一担空水桶,上了后面的小山上。为什么担水桶去砍柴,在我们的想象中,能烧的柴是干枯树枝,象长沙农村里烧的那样,不太长,两尺左右一根的,用什么东西来装柴棍子呢?原想用箩筐或箢箕的,但队上还没给我们配备,只好用水桶来代替。
山不高,但雪比山下面厚点,我们都只穿着球鞋,雪不断的灌到鞋里,我们不知道路,也不可能看到路,一切都给雪盖住了,一片白的,我们选择较平坦的地方攀爬,好在这山坡權木稀少,教为顺利的爬到山顶。看山下全是白茫茫的,只有那条公路下象条黑色的带子,山顶上都是碗口粗四五米高的松树,树上有些枯枝,我们都不会爬树,无法把他们砍下来,就只好在雪地里寻找,用柴刀在雪里钩划,雪地里的枯枝还不少,我们挑手指粗两尺来长的,收集起来插到水捅里,找到一节较长较粗的的树干时,我们欢呼起来,尽管这树干只有饭碗粗,而且还有点朽了,我们还是挺高兴,这是我们找到的最大的一根干枝。刚到队上,还没来的及向社员请教怎样砍柴的?总以为烧柴就是烧干柴,砍柴也就是寻枯树枝砍或捡柴棍子,在这种想法的支配下,我们基本上是在拾柴。没用多长时间两只水桶都给塞满了,组长自告奋勇担水桶,我和H各抱了一捆干枝下山来,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一点没错,上山时是空手,下山时手没空,雪滑无路,最真难为的是我们组长,他挑的那担水桶柴,虽说不太重,但柴长短不一,许多的干枝都都伸出来一大截,快挨到扁担了,重心不稳,一有荆棘挂住,水桶就打横了,一路上扯扯绊绊,跌跌撞撞的,亏得他擅长搞运动,居然平安到家。进村了,社员们看到我们用水桶装着,用手搂着的这些他们不屑一顾的“柴”,都笑了起来,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拿这当笑料,“知青砍柴用水桶”。
到家时,我们的裤角鞋袜都湿透了,女生们赶紧让我们烤火,烧水给我们洗脚换鞋袜。并告诉我们,队长听说我们上山去了,赶紧去找我们,但在上山的路上没发现我们的脚印,也无任何人的脚印,就返回了,不知我们去了哪里?正说着队长来了,看到我们回来了,放下心了,问我们去了哪儿?我们指了指村后的那座小山,队长说:“怪不得找不到你们,原来你们是上这里,这山没柴砍的”,接着又说:“你们砍的这些茅柴不好烧,也不经烧,我们都不烧这茅柴的,等天晴后我会带你们去砍柴的”,我们白忙了一下午。
天色渐晚,不知什么时候了,趁他们准备煮晚饭时,我去完成我每天必做的一件大事--入厠,队上给我们建的茅房在我们房间的楼下,茅房一边是靠仓库,后面是菜的园篱笆,前面和另一边挂的是草帘,中间是一个大木桶,名副其实的粪桶,这就是我们撒拉的地方,H说起话来文诌诌的,把入厕称之为“蹬斯楼也”。我不习惯在单人茅房解决问题,在长沙不管在家或在学校里,我一直都是进公共厕所的,眼下这个茅房这么简陋,还男女共用,就更难适应了,但问题需要解决,只能去别处。在上山砍柴时我就观察好了,铺口中学离我们队不远,学校里一定有公共厕所的,可上那儿解决。所以在晚饭前,我又出去了,上了趟铺口中学的公共厕所,这样又在雪地里来回走了近一里地。H不知我去了哪里?见我回来后便问我,我说到铺口中学“蹬斯楼也”,他摇头晃脑的说:“不可思议”。
晚饭是大家一块做的,准确的说是他们五人做的,我不会做,只管看,插不上手,炒菜的过程很热闹,有人说要早放盐,有的说盐要晚放,还有人说要添水,也有人反对,在不断的争执声中,饭菜做好了,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第一餐饭,还可口,吃完后都感到满意。我们组上只有一个热水瓶,还是队上添置的,我们把它留给女生,我们男的把口杯都给灌满开水后,端到楼上房里,准备休息了,楼上房间空荡荡的,虽然瓦上有雪盖着,但寒风从看不进见的缝隙里刮了进来,冷嗖嗖的,我在棉被上加盖了棉衣还是感到冷,他们两人也一样,不知是谁提议,将蚊帐挂起可遮挡点风,我们便又爬起来,三五下将蚊帐挂起,再睡进去,果真风小了许多,蚊帐里是一个小天地,人也容易入睡些。山村的夜是静謐的,特别是雪夜里,更静悄悄的,万籁俱寂,从喧闹的城市一下来到这寂静的山村,还没能适应过来,从没遇到过这样静的夜晚。这些天来,一路奔波,住旅社睡地铺(在公社学习班上睡地铺),可以说没睡成一个好觉,现在能的躺在干净的床上,属于自己的床,惬意油然而生,往后的的日子怎办?我没去多想,我的思索仿佛也静止了,不知不觉的安然睡去,睡得很踏实,我太累了。
这是我踏人社会的第一天,也是我命运转折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