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前，有朋友说，我们已错过了隆回瑶山最烂熳的花季，若赶上农历五月，那满山遍野盛开的金银花，真是令人眩目的无言之大美；也有朋友说，隆回瑶山最美的是花瑶服饰，山间、寨中，瑶家女着装艳丽，如花，如火，闪烁流动于葱茏绿意之间，那才是隆回瑶山四季长盛不衰的花事。
就这样，带几分遗憾，怀几分期待，我们走进了隆回县虎形山乡的花瑶古寨。
花瑶古寨地处海拔1400多米的高寒山区，原名崇木凼，有瑶民700余名。虎形山瑶族属“过山瑶”一支，但又成自一脉，语言、节日、服饰、图腾崇拜，皆与他处瑶人不同，以其服饰如花，得“花瑶”之誉。知情人告，花瑶女子的服饰色彩艳丽，做工讲究，单是一件挑花裙，便需挑上20多万针。与其他瑶家女不同，花瑶女不分节日平日，四时皆着盛装。走近花瑶古寨，公路旁，山道上，果然不时可见服饰如花的瑶家女，大红斗篷如火，五彩腰带如霞，再配上白底蓝花的挑花裙，端的是花团锦簇，云蒸霞蔚。
沿山间小道爬上一处山坡，但见古木参天。有三两花瑶女散坐于千年古树下专心于女红，对我们一行不速之客，她们似乎并不感意外，抬头报以微笑，又继续飞针走线。同行中早有人端起相机，记录下这一道风景。忽然有歌声响起，是二人对唱。一位歌者的歌声仿佛自山间某处草木丛中升起，激起高亢，直蹿云天；另一位歌者的歌声则似从高天响起，舒缓有致，自云端将歌声徐徐引回葱茏草木间。同行的副县长老夏侧耳细听，告诉我们，花瑶的山歌以情歌居多，这首歌却是歌咏农事的，名“鸣哇歌”，去年曾在陕西的全国南北民歌擂台赛中捧回三项大奖。我和同事小徐循歌声于无路处拨开草丛寻去，终于在一处草木丛中见到歌者，那是两位年近花甲的瘦黑汉子，他们全不理会我们的偷窥，正自得其乐地歌之咏之。我们不忍打扰两位忘情的歌者，只是蹑手蹑足地轻拨草丛，录下了歌者的音容。
下得山坡，又有一阵热烈活泼的女声合唱传来。远远望去，数十位花瑶女早已一字排开，挡住进寨的必经之道。姑娘们手棒酙满米酒的木制海碗，齐声唱着山歌劝饮。县招商局的小刘告诉我们，这是“拦门酒”，客人们须饮下一碗酒，才得进村入寨。仗着当年在隆回搞社教时练出的酒胆，笔者将大碗米酒一口饮下。苦却苦了同行中不胜酒力者。花瑶女笑意盈盈，手捧酒碗、口唱山歌劝饮，客人们欲就还推。酒花翻濺中，歌笑不绝，又是一道好风景。
一进寨子，便入歌海。路旁岩坡上，有一众瑶家男女结阵对歌，男歌女和，你方喝罢我登台。我们驻足刚要细玩，瑶家姑娘小伙早已拥上邀与对歌。不会唱瑶歌，对流行歌曲亦无妨。每方轮流唱一首歌的起首两句，唱错，唱重，或一时接不上者皆要受罚。同行中自有谙于时曲者，忍不住结伴登场，然而毕竟是仓促上阵，无论是气势、还是反应，皆不如对手训练有素，三五个回合下来，溃不成军，便被花瑶女七脚八手地捉牢，提脚挽臂，往空中抛上抛下好一番闹腾。
欢娱日短，一阵歌笑欢闹，不觉已是晚饭时节。入农家进晚餐，席间依然歌声盈耳。瑶家姑娘小伙手捧酒杯，以歌邀饮，男劝女客，女奉男宾，无论客人如何解释，敬酒人并不回话，只是把盏放歌，陪客人开怀暢饮，一杯复一杯，一歌复一歌。
乡文化站的老胡告诉我，花瑶人善歌，伴着山歌出生、唱着山歌长大。他们以山歌通音问，以山歌道心曲，以山歌传情愫。花瑶山歌，有先辈口耳相传留下的，但更多的却是因人因事即兴唱来。听老胡为我解了几曲方才听到的花瑶歌词，心中不能不惊异，这深山中男女如何竟有这般锦心绣口，足令山外的文人墨客自愧弗如。如进村时岩坡上小伙子们唱的一首歌，“高山高界好望天，望见云南对四川，云南大路好跑马，四川河里好行船。十八哥哥我个贤，五湖四海望娇怜”，起势不凡，境界高远，大气中不乏几许柔情。又如一对男女的唱和，“（女）喝酒要喝竹叶青，连郎要连好良心，好酒越喝越上瘾，好郎越连越上心，望郎听，只想和郞配上亲。（男）一树桃花在高崖，四方八面无路来，有情有意攀花路，脚踏青山手攀柴，少年乖，为了阿妹舍命来”，取眼前景，言身边事，柔情中又见几分刚勇。席间一位青年唱的一首歌尤见性情：“昨夜和妹打盘牌，身对身来怀对怀，身对身来和妹讲，怀对怀来和妹嗐（湘西南方言，意为玩），少年乖，此牌打出故事来。”无论汉族还是少数民族，民歌总比文人的笔墨来得开放。而历史上如瑶族这样的少数民族，多处于恶劣环境，生存不易，繁衍亦大不易，因而其民风民俗中，男女间往往更比汉族放更得开。瑶歌逶迤，其中便有许许多多的故事了。
花瑶古寨自2002年便已成隆回县的旅游景点，瑶歌自然也有了表演的成分、但我发现，花瑶古寨的姑娘小伙在与客人歌闹时，更多地其实是在自娱。他们一饮、一笑、一歌、一闹间的欢乐，都是自己心底流出来的，而不是为了取悦于人，也正是这种自然率真，使客人深受感染，才得以不拘形容，迅速进入了真情交融的欢欣迷狂状态。
瑶山五月有好花，花瑶华服美如花，而花瑶人唱不尽的山歌，其实是自他们心底绽放出来的又一簇奇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