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头纪行
滩头之行,不过是我今年五一驴行的一个搭头。之前,我已经见过了新化紫鹊界的壮观,领略了大托花瑶的秀美。大饱眼福和大劳筋骨之后,同行的驴友们皆因疲累和工作需要急急地赶回家去。独我不甘,因此前曾听朋友介绍与花瑶同县的滩头,朋友说的是滩头年画,而我却死死地记下了朋友梢尾的一句话:“那里有条老街”。
执拗而怀旧的我,要寻这条老街而去。
老街,我一脚踏入斑驳的历史
在我的心里,童年走过的斑驳的老街一直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痛惜现代的开发如同一股不可抵挡的浪潮,以其摧枯拉朽之力将历史的遗存扫荡得几乎了无痕迹。滩头,能再现我童年的梦吗?
去滩头之前,曾经读过本家作家罗长江先生的《滩头年画》,也知道滩头的年画曾成为鲁迅先生收藏的珍品。却从未见有人说起过滩头的老街。因此,在路上,我也作了失败的准备,我想,它也许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小镇:几栋新式的乡镇建筑,和一些底蕴不深、不新不旧还不足以称为街道的村舍。而当我置身于小镇老街的时候,意外惊喜的感觉迅即笼罩了我。瞧,眼前顺坡而建、忽上忽下、忽高忽低、狭窄而悠远的街道,脚下夕照下显出斑驳光点的石板路,头顶鳞次栉比的青瓦屋顶,耳边吱吱呀呀开门关门的声音,不就是我作童年梦时的美妙幻境吗?!
滩头位于隆回县城和邵阳市的中间,距两城各约40公里。镇北有三条溪水汇流,积砂成滩,故名滩头。历以区、镇、乡政权驻地。这里尚遗存着数公里的老街,老街的房屋,老街沟渠码头下水道等市政设施,一望便知至少是大清或民国的工程遗作。观其老街和陈旧市政的规模,比某些县城的规模还大。我也算走过本省不少小镇,如此不是县城却胜似县城的古镇,我过去仅在安化的梅城有过同样的感触。而梅城则因有过做县城的历史,历史上有过更新改造,故而不及滩头原始。上网查找资料,方知滩头古镇始建于隋朝,是全国七十二古镇之一。滩头以楠竹为原料的纸艺加工源远流长,起于明朝。滩头色纸在乾隆年间为朝廷贡品,也正因此,滩头镇曾有“莫说滩头口岸小,四十八个钱米流”的美称。怪不得在街头遇见的见多识广的老街居民老张说:不是吹牛,滩头如果保护得好,老街的规模和古朴要赛过凤凰和丽江。
只有阿华怕我走丢,陪我一起不小心踏入这斑驳的历史和这童年的幻境。我们一起行走在古镇高低错落的三坡街的石板路上,足底清脆的声音在狭窄的老街回荡。忽地,我看见一抹阳光斜斜地投进身边的一个小巷,阳光照处,小巷深处人家的炊烟和蒸气正和着迷蒙的阳光一同飞舞,一种难得一见的鬼魅色彩使我惊喜得大叫起来,我和阿华迅速奔向小巷,端起了相机。。。。。。
年画,传统的守望者和他们的心思
滩头的年画、香粉纸和色纸俗称“滩头三绝”,古已有名,享誉中外。特别是滩头年画是湖南唯一的传统手工木板水印年画,是中国“四大年画”之一。相传,明末有个叫“王猴子”的长沙秀才,夫妻俩逃兵荒来到滩头投亲。为谋生计,他们利用这里纸粉资源丰富的条件,开办了年画作坊,生产出《秦叔宝》、《尉迟恭》、《和气致祥》、《麒麟送子》、《龙凤呈祥》、《老鼠娶亲》等数十种年画产品,由贩运土纸、色纸的商贩,推销到全国各地,滩头年画由此名声大振并逐渐发展。到民国时,滩头年画作坊有108家,工人2000多人,年销量达到700多万张,畅销贵州、云南、四川和东南亚一些地区。而解放后随着漂亮耐用的现代印刷画的发展,滩头年画逐渐归于没落,据说,至今仅剩两户年画老作坊了。
凭着街边门楣上悬挂的“金玉美”招牌,我和阿华很容易就找到了两位年画老人之一的李咸陆老人,年届古稀的李老十分热情地带领我们参观了他的制作工具和场地,并详细告诉我们年画的制作过程。滩头年画采用手工木板水印套色,同时又兼用人工加绘的方法。李老向我们展示了他亲自雕刻制作的梨木画版。李老不无惋惜地告诉我:“现在家庭都是买机印图画,滩头年画没多大前途了,经济效益差,年轻人不愿意学,后继无人啊!”
从李老家里出来,我们又到了另一位年画老人高腊梅的家里,这位名气很大的老人看见我旅行包里露头的年画,便断定我是从李咸陆家买的,没等我同意,就兀自从我包里抽出已经李老极为仔细卷好包扎好的年画,随意地将包装纸撕开,把里面的年画一张张重叠展开,展开的时候,许多张年画的角都被她不经意地弄皱了,看完,又被她草草卷上,草草塞到我的包里,致使年画的一端因用力过大而再次皱了。她还对我说了李老画的许多不好。小小的言行,却让我窥见了某种人性,使我看到老人对仅存同业的忌妒与排挤,这就是大师吗?滩头年画已仅剩两户,相煎何太急哟!
老街人,从无数门洞溢出的温馨
走在滩头的老街上,我总莫名地感觉这里就是自己的故乡。我听见我的心在说:谁家愿意收留我,我就甘愿老死在这斑驳的历史里。使我一次又一次感动的,不仅仅是那长长远远、弯弯曲曲、高高低低、油光澄亮的石板路,不仅仅是那老掉了油漆、露出了木纹、业已歪斜或者将要歪斜的吊脚楼和一家接一家的老式木门,不仅仅是那闪耀着旧时代老贵族荣耀光芒的青砖深院,不仅仅是那足以让我嬉而忘归的街边小溪和青石码头洗衣妇敲动擂锤的声音,更有伴随老街百家千户伊呀开门声投过来的亲切的目光,和老街人纷至沓来的热情问候和指引。
和时下喧嚣城市的人情冷漠截然相反,安静的老街却不乏人气和人间的温暖。老街上面对面的吊脚楼,木门板,雕花窗,门边贴着的对联下,有人喂奶,有人唤鸡,有人择菜,有人小憩……。而当我们走过,他们几乎都会用羞涩和善良的目光和我们打招呼,老人和小孩更是或满怀谦恭或一脸童稚地围着我们,和我们聊天,为我们指路,给我们拍照。在三坡街的一坡,一位耳聋的九十多岁的老奶奶得知我们要拍老街人物,竟颤巍巍以多种姿势在多个角度为我们当模特;在二坡,一位八十多岁的老爹带领我们拍传统竹器,耗费他许多的时间,仍乐不思归;在三坡,一位青年女学生见我拍老街,热情地带领我去拍她自己家的吊脚楼,我走时,很远,还见到她在吊脚楼挥手告别的身影。。。。。。
离开的时刻,我忽然又想到故乡的定义:什么是故乡。我以为,故乡,就是我生命中曾经流连过的那条老街、那抹阳光、那条小溪、那斑驳的门楣、那每一个对你投以爱的笑意的人们、那离别时使你惆怅的所在。而离开滩头的时候,我真就一一地有了这些感觉。坐在离别的车上,赫然看见一处建筑的高墙上写着“滩头镇”三个大字,我和阿华不由朝它挥了挥手,同声说:“再见了,滩头”。而同时,我听见自己的心在问:滩头,我能把你忘记吗!(牧歌2007年5月6日有感于湖南邵阳隆回滩头备忘)
注:题头照片系本人拍摄的“守望者”之一
附本人菜鸟级照片于后,敬请批评指点迷津,深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