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岁月] 父 亲
在父亲的魂灵下跪拜……
题记:我在网上涂鸦,以调侃文字居多,总想让网友笑着开心而去;其实我内心藏着太多的痛苦,不想让网友陪着忧伤而洒下一把伤感之泪。可有一种哀思频频袭来,让我总扛鼎的孝字被冲得摇摇晃晃,已到了不得不一卸心愁的地步。这就是要说说我的父亲,权当是我的私密档案好了.值父亲节, 谨在父亲的魂灵下跪拜……
父亲若在世,当与古人孟子享年同岁,七十有四了。可他离我而去已三十多载,算来他正是四十不惑走的。但他心中却有多少的疑惑无人解答,倒留给我这已达天命之年的儿子无尽的困惑以致只能仰天长叹……
父亲才三岁时,就由祖父挑在箩筐里跟随后来赫赫有名的大将奔着农民的希望转战在山麓。凶险的环境终使祖父被叛徒出卖而惨死在白军的屠刀之下。祖母无奈生计改嫁而去,父亲接由伯祖父收养。这伯祖父虽算一方才子,可就是当上了白军的特务团团长,不需说,农民的胜利之日就是这伯祖父被镇压之时。父亲由家族乡邻接济并以他的聪慧读上了相当高中的中师学校。可这红骨头白骨头的人生历史就不可避免的影响着他以后的人生之路。
父亲就是这么压抑的在乡村当了20年的小学教师。我们几个兄弟一年很难得享受他的父爱,见几次面都难。我们是在外祖母的呵护下长大的。而他,把爱全献给了乡村的孩子。他除了兼上几门课程以外,还会画像,理发,修钟表,做木工,一手飘逸的墨笔字,娴熟的全把式农活。他还会把他很微薄的薪水周济很穷的孩子,而他却把那嗷嗷待哺的自己孩子似乎忘在了脑后。当我们对父亲埋三怨四时,父亲在乡下赢得了人间少有的尊重:他不知何时,小餐桌上小柜子里摆了塞了鸡蛋面条萝卜白菜薰肉乃至红薯。乡人以他们的朴实礼物回报着这位全身心教育着他们孩子的教师。那年我到乡下把他接回城里时,看到农民那自发的欢送人群和难舍的泪水,我用为拥有这值得骄傲的父亲诠释了他的乡村教书生涯。
父亲回城,是母亲极力周旋才促成的。理由是家孩子多<我五个兄妹>需要他回来关照;特别是父亲身体已很虚弱。这是那场惊人的大革命洗礼的结果。父亲没想到的是:在这乡村僻壤,竟也无可奈何的卷入了两派争斗,他作为乡下一个算知名的文化人,竟也无端的被五花大绑揪到城里批斗。我亲眼看过一次父亲在批斗台上被打得死去活来,而刚十三岁的我竞只能咬着牙在台下远处默默的流泪。世道的残忍与弱小的无助由此永远的植在我的心中。据我母亲曾透露过,父亲在私下的审讯室里,更受到了无法治愈的"点打"伤害,以致他常咳嗽不止,痰中带血。当我们惊讶的看着他时,他从那苍白的脸上竟挤出一点笑意来安慰了我们。父亲想用他那宽厚的心境使我们远离那可怕时代的恐惧。
父亲回城后一年多的最后时光,是在母亲作为一小学校长的领导下渡过的。那时,全国都处在反苏的惊恐当中,"深挖洞"就是当时最紧要务。在无资金技术和人力的情况下,我父亲为减轻母亲的压力,默默自愿的担负了危险性极大的整个学校挖修防空洞的苦役。自此一年多时间里,父亲比在乡下回家更少。他学会了烧砖,挖洞,砌洞墙,一切是那么的顺利,我曾被他高兴的"邀请",去看了已烧好了的砖窑,已被覆很成规模的地下防空洞。就是这么每日没夜的拼命,父亲本很虚弱的身子终于病倒了,他被强制的送进了医院。可还没等恢复,他又偷偷的跑回了工地,钻进了他那一心牵挂的尚差三十多米未完工的防空洞里。就是这么个时段里,天像捅了个窟窿似的猛下了十多天雨,我父亲还没来得及看到他一年多的辛苦即将峻工的杰作,就被无情的塌方结束了他尚四十岁的人生历程。这惊人的噩秏,把我们一家子狠狠的击倒了,城乡多少人也与我家一样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犹记得,那偌大的剧场为父亲举行追悼会,竞挤得再容不下一个人;那达五里长的送葬队伍,再无声的挽惜和赞颂着一个最平凡的人。父亲就这样,从最凄惨的人生开始,到最使人悲悼的人生结束。而留给我们的是永远痛苦的追忆……
父亲是葬在一个青山环抱的小山凹里。此后一年 ,我高中毕业走进了广阔的天地,风里雨里的一拼就是七年。而清明时节最是祭奠亲人之时,我只能在泥坑里面向家乡的方向一抹眼泪:父亲,我只能这么记念你了,请原晾儿子的不孝!更痛苦的是,我那几个弟弟那时年龄尚小,外祖母催促他们去为父亲烧香,在那乱坟遍布的山凹里,我兄弟们竞害怕得只在山口燃响几串鞭炮,就急忙的逃回来了。以致多年后待我们兄弟邀齐来隆重祭奠父亲时,那山凹父亲的坟茔已失去了我们当初的记忆。我们几兄弟对天哭叫:孩儿不孝,连父亲的尸骨都无能保护恭奉,怎为人子啊!
这就是我的父亲。他凄凉辛劳悲惨的走完了他四十年的人生之路。他有多少的伤感 多少的疑惑 多大的期待 我这做儿子的已无法猜想了。历史玩弄了他,他却无愧那个时代。他留给我的,除了诚实勤奋和善良之外,就是那我永远找不到的坟茔,如山一般,直直的垒在我的心里,让我永远的喘不过气来……
注:此帖写于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