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县往事小记(三十八)
一板之隔
我们下到同乐大队的舒家一队时,是住在新建的仓库里,也就是新房里,对此较为满意,三个月后分队,我分到了舒家二队,住的是百年老屋,陈旧不堪。这栋老屋位于舒家团的中间地带,四面都有房子围绕。舒家团傍山而建,背靠排牙山的脉,面朝西,房屋成几个梯级,我们住的这栋是第三梯级,地势比前一梯级高出近两米,屋前有一丈宽的空地。这栋老屋比较大,是两进深的,进大门是间堂屋,左边的两间和堂屋后面的房间住的是舒符泰一家,堂屋右边的两间厢房就给了我们知青住。这两间厢房最初住的是一个五保户,她去世后,队上将板墙撤除,两间房打通,就成为队上的会议室,我们来之前,又用木板把房隔断成两间,成了知青点了,队上的会议室就移到堂屋里去了。我们住的这两房间,除新间的木板墙是新木外,其余都是旧木呈黑色,所以房间暗黑,虽然房里各有一窗户,但并没增多少光。整栋房子的楼上给队上做仓库了,大多数日子都堆放着谷子,夜深人静的时,可听到老鼠在楼板上的跑动声。
我们三我男就住西头大一点的房间里,一女就住东边小间,一板之隔,“鸡犬之声相闻”,却很少进女生房去过,因为她是有主的。刚搬进来还有点不习惯,不是因为房里黑暗,而是这队的早请示晚汇报,全在我们的大门口举行,下雨天就进堂屋里,你根本都不能躲开,不象以前住在一队的仓库楼上,缩在被窝里,懒得去早请示也没人管,乐得多睡几分钟。而这里一板之隔,躲都没法躲,最讨厌早请示的小H,到了这里也不得不乖乖的起早床,不情愿的参加早请示。还有就是没完没了的晚上政治学习和开会,冬天就在堂屋里进行,夏天就在大门口,不管他们开到好晚,我们都得奉陪。
我们的房子虽旧,可是厨房和茅厕却是新建的,它们并排建在房前的空地上,上茅厕比在一队时方便多了,茅厕也是一个大木桶上架两块厚木板,桶前摆着一块半尺高的的石头做踏步,年纪大和个子小的蹬上去还困难,大H把上茅厕称为“登斯楼也”,初来乍到靖,心里真还有点“去国怀乡,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比喻很形恰当。我们的茅房厕是三面有遮挡,正面没有门的,利用厨房的墙遮挡视线,一墙之隔把门给省了。不久我们就发现,这茅房的斜对面正对着下面的一户人家的窗口,距离只有两米多点,那窗口不大,只一尺见方,白天望去里面黑咕窿咚的,我们以为没住人,只到有一天晚上“登斯楼”时,从茅房里可看到下面窗口里面有灯光,还看到了里面的人,是我们队上的社员,既然我能看到他,他也一定能看到我们的入厕,这茅厕走光。以后的一段日子里,内急时我们在住房的周围四处打游击,附近的几个茅厕我们都光顾过,常去的是隔壁家的一个孤老头的茅厕。去他家的茅厕要拐两个湾,曲径通幽,在他屋旁的一个角落里,茅厕在两房的交界处,因为他是孤身一人住,这地方是死胡同没人来的,所以他的茅厕也没安门,只在另一边放上几捆柴。
这孤老头住我们的南边,两间小房与我们的大房间是一板之隔。他约有六七十岁,长年戴着一顶旧绒帽,腰上系一块黑棉围兜,手中握着一杆旱烟枪,他留一络山羊胡子,他很爱护这络胡须,他左手不停的捋着胡子,他常与我们说:“年轻的爱妻子,中年的爱儿子,老年的爱胡子”。他其实并不孤单,他有三个儿子住在周围,老大就是我们的房东舒符泰;老二舒符球住在舒符泰的北面;老三舒符风,住在我们的前面。他们三人都已成家立业,都有老婆儿女的,老人不愿到他们任一家生活,独自住在这二间小屋里,一条忠实的狗陪伴着他。起初我们奇怪他为什么不与儿子一起过?队上也是把他的人头算在大儿子舒符泰的家中,分粮分肉分什么的都由舒符泰领,领回后再由舒符泰将他的那份给他。在我们没来之前,他们怎么分的?我不清楚,我们来之后,凡遇到舒符泰要分东西给他父亲,必请我们出面看秤,看有没有没短斤少两,我们对此曾不理解,一家人何必分得那么清的,多点少点没什么大不了的。舒符泰是个老实人,他告诉我们是他父亲对他不放心,怕给少了,他也不可能多给父亲点,因为他家有四张口也要吃,无奈只好请我们主持公证。当时粮食太少了,家家都不够吃,尽管是父子,也得斤斤计较。这老人独自过也只是为了能吃得饱一点,他牙掉了一些,吃饭吃得慢,吃不过家人的,不如自己开伙,细细受用。
这老人家有三件宝贝不离身的,一件是那杆旱烟枪,约有两尺来长,这烟枪的烟嘴不知是玉的还是玳瑁制成的,精玲剔透,惹人喜爱,他不时的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搓擦它;另一件是他吊在旱烟杆上的装烟丝的兽皮囊,这只皮囊是一只豹子的前爪掏空而制成的,烟丝就装在里面,约三长两寸宽。他年青时在排牙山上打死过一只豹子,就将这只豹子的前爪加工成装烟丝的皮囊,他一端起这杆旱烟,那豹爪烟袋就在杆上摇晃着,似乎帮他炫耀那过去的光辉历史。再一件宝贝就是不离他左右的猎狗,这狗长得威猛,打猎厉害,老远就能发现猎物,我在前篇(三吓)中介绍过它捕蛇的战绩,这狗在铺口远近闻名,有人要出二百元买它,二百元在当时是笔不小的数目,但老人舍不得卖它,尽管他不能再去打猎了,但这狗已成为他老年生活的忠实的伴侣了,有什么好吃的,也要分给这狗吃点。
我们老光顾他老人家的茅厕,他是很高兴的,但对我们来说有些吃亏了,那些“出口物资”都是上好的有机肥料,自留地上需要它,还可以换成工分,白白的送给人家划不来,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回杀回自家闹革命,我捡来一个装磷肥的草袋子,把它拆开挂在茅厕的门口,就成了一张草帘了,漏光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其实,社员家的茅厕多少也走点光,只是不为人注意罢了,解手用不着这般谨慎,没人是愿意看的,只是自己的心理在作怪,有句老话“屙屎不看人,看人屙不成”。
两年后,我们组上那女生招工走了,我搬进她住过的小房间里去了,小H还留在大房间里,我与他打隔壁了。小房间长宽约三米左右,东边开了个窗户,摆了一张书桌,床开在西面,傍着我原来住的大房间,头朝北对着门和堂屋;北面还有房东舒符泰的一间小屋,他独自一人睡在那屋里,他身体壮实,晚上鼾声如雷,一板之隔的我,睡在这边听得清清楚楚。
住进这房后,总觉得有股不好闻的气味,气味是从床尾那头发出来的,床尾距南面板壁还有近一尺多的距离,那里漆黑没什么东西。晚上我坐在桌旁看书,突然听到床尾处有撒尿声,我哆嗦了一下,奇怪!我房里并没别人啦,难道是那死去的五保户显灵了,再仔细听,这撒尿声是在南板壁处,随后一股臭气飘然而至,我纳闷了,这是搞么子鬼?第二天中午,我在房里查看这臭气源头,发现南板壁约有二尺来宽的地方,只放着两块活动长木板,一头挨地一头顶在楼板,没钉一根钉子,这位置正对着我的床尾。我把木板稍微移开点一看,哇!木板外竟是一个茅厕,粪桶就靠在这木板上,白蛆在粪便里翻滚着,臭气喷鼻,我连忙将木板复位,太缺德了,谁把茅厕建在这里?难怪一天到晚臭气熏。冷静下来后,我想了想,南边只住了那孤老头,除他之外,谁还会到那里建茅厕?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绕到房子的后面去看,果真这两栋房子后面就只这一个茅厕,就是那孤老头的茅厕,也是以前我们常光顾过的这茅厕,茅厕后面的板子就是我房里的隔板,天啊!我搬来搬去竟搬到粪桶隔壁,不但如此,我以前还多次在这里解过手的,那时这房里还住着女生,丝毫动静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太没面子了。只因到这茅厕要拐几个湾,转得我晕头转向,搞不清方向了,不知这后面就是她的房间,要不,我憋死了我也不会在女生房外丢丑的,好在她走了,没有给我难堪。
为挡住臭气,我熬了半斤米的稀饭,找来报纸,在房间里把那两块木板厚厚地糊了个严严实实,收效不挺大,气味少了些,但不隔音,一听到粪桶里有动静,心就不舒服,一想到一板之隔的竟是粪桶,就免不了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