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钱小记
文革一开始,我家的厄运就开始了。首先是父母进了专政班,然后是父亲的工资被停发。每月只发吃饭钱。母亲为我和妹妹留了尽可能多的饭菜票并嘱咐我照顾好妹妹。那年,我14,妹妹13。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点饭菜票根本就不够我们吃。但我们兄妹已经懂得互让,妹妹尤其怕我吃不饱,所以尚能艰难度日。
有一天,我们已经吃过饭了。我不记得为什么又折回食堂,正赶上被专政人员就餐。我在这群人里发现了妈妈。妈妈一看见我,显出惊慌的表情,想躲开却来不及了。我快步走过去,掰过妈妈手中的饭碗,一下惊呆了。碗中完全没有菜,只有几乎看不见油星的汤水泡着半碗饭。望着急剧消瘦的母亲,我强忍着就要掉下来的眼泪,飞快地掏净了所有的口袋。我把身上全部的饭菜票往母亲手里一塞,掉头跑出了食堂。跟着我的眼泪一起出来的,是母亲异常着急的呼喊:“伢子哎,你自己吃什么罗。”这声音我现在回想起来心还发颤。
为了我和妹妹吃饭的问题,我只好去挣钱谋生了。我们干了许多“营生”,印象最深的当数推扳车和捶石头了。先说推板车吧。我虽然有14岁,但个子并不大,所以起初没什么人肯“雇”我,“收入”也不稳定。后来我遇见了一个“贵人”,一个拖板车的叔叔,当时很年轻,我更愿意叫他哥哥。他知道了我家里的变故,就把我留了下来。他每天给我一块钱,还管我一顿饭,就这样,我和妹妹的吃饭有了着落。我下放临走时,还给母亲留了十五元钱。捶石头是全家上阵,先把大大小小的卵石捡回来堆着,再把它敲成大小较为均匀的石块。我做了一个铁箍,找来一块麻石,妹妹把小凳子一摆,捡了两三颗卵石搁在麻石上,然后用铁箍框着,抡起锤子便捶了起来,样子还挺像。这样,我们一有时间就干这个活,不多久,捶出的石块堆得小山一样了。我们天天盼着土方队的来收,妹妹更是早就算出这“小山”的价钱了。没想到收的时候还闹了个小插曲。那个土方队的头说我们捶的石头不合要求,大的大细的细,不肯收我们的。妹妹都快急哭了。这时候王元的妈妈李莉阿姨出来解围了,她也是“黑五类”,在土方队劳动改造。只见她顺手拿起一把钯头,把我们捶的石块扒拉了几下,情况就大大改观了:我们的“劳动成果”看起来大小均匀,与别人家的无异了。土方队的头没说什么,收了。
这段生活后来一直是我和妹妹常常谈起的话题。每讲一次,我们兄妹的情谊便增进一点,我们对在那个非常岁月里帮助过我们的好人的感激便增加十分。是他们扶持我们走过那段苦楚的时光,是他们让我在那样的境遇下对世界不放弃信心,从而没有沉沦。我永远感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