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动网先锋论坛 (http://2007.hnzqw.com/index.asp) -- 老土专栏 (http://2007.hnzqw.com/list.asp?boardid=88) ---- 第八章 动荡不安(三) (http://2007.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88&id=29224) |
-- 作者:老土 -- 发布时间:2007/6/4 10:53:03 -- 第八章 动荡不安(三) 迟来的爱
随着人心焕散,纪律松弛,场领导的权力逐渐消失,“不许谈恋爱”的禁令自然解除,处在青春期和躁动不安的男女知青也就如同长久分离的亚当和夏娃,各自开始寻找自己的伴侣。黄普仁结婚了,郭光锴结婚了,刘俊士结婚了,张南岳结婚了,韩一民结婚了……看来是真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了。 黄普仁找的是石枧大队的女知青沈瓜(我们都是这么亲昵地称她),一个胖胖的但很美丽善良的女孩。我与黄普仁是很好的朋友,他会画画,我画主席油画像就是他教会我的,他常带我去石枧玩。 石枧大队在凤凰山下,村子里有祠堂,有庙,有石雕的菩萨,有一座相当古雅的戏台。还有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有布满卵石的阔大河滩,小河上有一座用四根粗大木头搭成的小桥,人从桥上过,牛从桥上过,都倒影在碧绿的水里。 村子前面有两栋红砖平房,便是知青宿舍了。知青们在村里建了一个小水电站,让农民们看见了电灯,知道了机器可以碾米。他们还从长沙城里带来了一批优良品种的蔬菜籽,使村民们吃上了“白”茄子、 “洋”辣椒。如果不是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知青们与村民还是相处得较为和谐的。 我去石枧的时候,还有不少知青返城未回。 经黄普仁与沈瓜的撮合,我便结识了我现在的妻子,她个子小小巧巧,是个朴实善良的女孩,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显得有几分腼腆。在石枧大队她很有人缘,大家都把她看作小妹妹。 我清楚地记得我与妻的第一次约会。那晚,我们约会在石枧村前的一条小河边,河边很静,只听见潺潺的水声。我不时张惶四顾,似是唯恐谁窃听到自己那春水充溢的胸房里失去平稳节律的心跳。果然就有了脚步声,而且由远而近,显然是晚归的村民路过。她即刻满脸涨红,慌忙掉头便跑,惶惶如小兽。我追赶不及,心里好生气恼,便迁怒于这些村民,为何偏要这时路过,又偏要从这小河边路过? 自此,我很难和她一道外出。 一次,桃川镇供销社请我去画毛主席油画像。画毛主席站在北戴河,背景是湛蓝的大海与天空,毛主席身着一件深蓝色呢大衣,被风卷起一角,显得伟岸潇洒。画架4米多高,要站在一架梯子上去画。那时,在乡下画这么大幅的油画还是少见的事,有好些人来看。那天,她同她的好友黄友如一同来看我作画,当时,我手上、身上到处是油彩,见她和她的女友来了,慌得我忙去洗手洗脸。后来,她告诉我:“那次我看你画,你知道吗?那脸盆里的水,你刚洗完手,脏兮兮的,可你又去洗脸。当时我就想,大概男孩子都是邋塌鬼,没有女孩照管不行。看来,以后我要来管管你了。” 她这么一说,我哈哈大笑,这事让我得意了好些日子。
农场被撤 工宣队武装进驻农场后得出一个结论:桃川农场简直是知识分子成堆,必须撤掉!农场的人全部插队落户,分到江永县各个公社。那些还在被审查、关押的知青“反革命分子”,也分下去交由贫下中农监督改造。 这是1969年元月。 知青们已是彻底的失望,能够病退回城的就办病退,能够投亲靠友的便投亲靠友,能够转点就千方百计的转点。 场里的气氛越来越悲观,越来越令人窒息得惶惶不安,空气有如石块似的僵硬,连人的呼吸都仿佛艰难异常。 不是向哪个人低头,而是向命运。 每天都有拖拉机、马车送着一车车的知青离去,大家相互挥着手,哭喊着“再见、再见”,有种像生离死别的哀感。 刘胡子他们走了,郭光锴他们走了,韩一民他们走了,李胜利、龙春生他们走了…… 我听说自己是被安置到里村。里村是离桃川镇街尾大约三四里路远的一个村子,那里很苦,但我不清楚那里到底具体苦到什么样子,我想这便是我最后的归属了。如果这里比石枧还苦,我在这里安家,岂不把人家害苦了吗? 黄普仁给我出了个主意说:“你就把你女友说成是未婚妻,要求照顾夫妻关系转到石枧来沙!” 我一想,这办法也不错,可是把女友说成是未婚妻,人家并未承认啊,不是太主观、太冒失了吗?但时间紧迫,我也来不及多想,只能这么办了。这天一早,我便一个人去了县城,找到一位姓谢的县委副书记。谢书记自己本人就是个知识分子,来过农场几次,我认识他。他正好在办公室,我递上报告,很是谦恭地对他说:“谢书记,我有一份报告,要请您批示一下。” 他把报告随手放在桌上,看也未看便问我:“有什么事吗?” 我说:“我想转到石枧大队去。” “为什么?”他两眼看着我问。 我说:“我有个未婚妻在那里。” “不行,”他一脸严肃的说,“为什么一定要转到石枧呢?就不能让她也转到你那个队去吗?”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说里村比石枧要苦要差些吗?这是逃避艰苦,压根儿就成不了理由,而这也就是我唯一的理由。 “你回去吧,”他站起身来,显然是要打发我走了,说:“一切服从工宣队的安排,服从组织的安排。”他把“组织”二字咬得很重。 “组织”二字这在我们中国是很威严,也是很有份量的词。我知道要转到石枧已是无望了,只得怏怏地、无望地离开这座县城,从此,我再也没有来过这座没有给我留下过一丝美好记忆的县城。 沿着往回走的公路,头也不回地走。走出好远,突然,我“啊”地大喊一声,跟着就“哎——嗨——”一通乱喊,声音极响,四围的山便随着悠然地回响,声音扩散开去,逐渐弱了下来,似乎在天地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连吵架都找不到对象,一刹时,心里遂有一种被彻底遗弃的孤独和落寞。
下到里村
我自然是下到了里村。 同下去的知青有蒋鼎、刘兆新、彭象衡、郑盾辉、欧阳昌等人。蒋鼎还剃着一个光头。他因在江永《湘江风雷》仅当了一天半组织部长,正逢上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发布的“关于湘江风雷是反革命组织”的通告下达,便在江永县城被公安抓捕,在江永监狱关押了40多天,生了一身虱子,出狱后便立即去剃了个光头。村上腾出了两间民房给我们居住,并给我们每人做了一张新床,就是两条板凳两块木板,四周支四根小竹竿以撑起蚊帐用。 下到村上,首先遇到的困难便是烧柴问题,砍柴要进瑶山里面去,有二三十里路远。村上村民也是要去那里砍柴的。一早,吃过早饭,我们几个男生便每人腰上挎一把砍刀,挑上一担竹篾做的柴夹,跟着几个村民向山里进发了。 山脚下有一条小溪,溪里有许多石头,且水很清,在乱石中蹦蹦跳跳,翻出一朵朵洁白的水花。带队的村民叫我们就着溪里的石头把砍刀磨好。我们便蹲下来,各自选了一块石头,把刀刃磨得雪亮、锋快。 这才叫作山,岚回雾绕,普山普岭长出各种各样的树、草、藤葛,再往里走,便是古木阴森,把山顶上那片天空染得蓝中带绿。我们自然不用再往里走,这里全是人多深的灌木,我们用刀砍下碗口粗大的枝桠,砍成一截一截,然后码进柴夹。 待砍好一担柴已是半下午时分了,挑上肩才觉得沉甸甸的,少说也有百来斤重。减去点吧,自己好不容易砍下的柴,扔了可惜,只得咬牙挑上。来时走二三十里路还不觉得怎样,返回时要挑着重担,这才觉得每迈一步都十分艰难。待一个个汗流浃背地挑回家时,已是断黑时分了,好在留守在家里的女生已做好了饭。 蒋鼎一直很少说话,大概他还忘不了那段牢狱里的屈辱和痛苦。 虽然这天干得很累、很疲乏,人像散了架了似的,但第二天一早又还得去和社员一块上工。 在这里,出了一件令我们意想不到却又令我们十分尴尬十分为难的事。村上一个地主婆,我已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应该还只有五十来岁年纪,却显得十分苍老,佝偻着背像张弓,满脸皱纹成了深沟,一个儿子是个大龄青年,应该有二十七八岁年纪了吧,却还没有娶妻。她家的住房在村里要算是最差的了,就一栋破旧的小木楼,两层,四面用小竹子围着作墙,下面是个火塘,又作烤火又作灶房,做饭时就在火塘中央放上个铁三角架,架上再放一只鼎锅。上面楼上才是睡房。老太婆居然请我们都去她家里吃饭,一口鼎锅里煮了好些菜,有薯粉丝、猪肉、牛筋、豆腐、辣椒等,大家围火而坐。原来老人是想叫我们替她儿子在女知青中找个对象。她儿子在农村这辈子是很难找到对象的。出身好的不会来,出身不好的也不肯来,都会千方百计的要找出身好一点的人家。她知道我们知青基本上都家庭出身不好,应该不会嫌弃。她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十分艰难困苦,可她为了儿子居然给我们煮了这么多菜,她已是竭尽全力了,这让我们懂得了一个母亲的心,不管她是出身于哪一个阶级。从她的眼里,我们也更加认识了我们自己的卑微。其实在人家眼里,我们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群没有了人的尊严,被打入另册的一个弱小的群体。我们和她一样,都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养家活命。火塘里的火,燃烧得噼噼剥剥,就像X光一样,竟是那样无情地一下穿透了我们的肉体和灵魂。 我们谁也没有去做这个介绍,女知青的处境本来就够十分艰难的,我们的良知不会让我们去把我们的同胞往更悲苦的地方送。我们所能够做到的只是正视时代的过错,坚定地相信我们社会的健康力量。 我们照样每天去上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一颗平静的心来看待人和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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